流动还是留守,都一样的难丨流动妈妈自述

发布日期: 2022-08-03
来源网站:mp.weixin.qq.com
作者:绿色蔷薇社会工作服务中心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孩子, 学校, 深圳, 妈妈, 儿子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
地点: 广东省

相关议题:人口移动/流动

  • 深圳的流动儿童面临读书、升学、返乡等多方面的问题,由于户籍制度和积分政策的影响,很多孩子不得不选择“主动返乡”,回老家上初中或高中,有的则成为留守儿童。
  • 绿色蔷薇在2021年6月至12月针对深圳流动儿童教育展开为期半年的调研,团队共访谈18位流动儿童和10位家长,并对8个家庭进行补充访谈,每次访谈时长60-120分钟。
  • 本调研报告旨在分析流动儿童在城市的上学和生活中面临的困难和挑战,讨论其受教育的机会是否公平。
  • 由于户籍制度和积分政策的影响,非深户很难进入深圳的公办学校,只能上民办学校,而民办学校从2020年开始,也要求有居住证,至少一年社保以上。
  • 深圳的外来务工人员和流动儿童生活困难,很多人买不起房子,孩子也上不了公办学校,他们需要面对升学、读书、返乡等多方面的问题,生活中的困难和挑战需要得到更多的关注和支持。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每年夏天,在深圳的流动儿童都会面临升学的问题,他们随父母打工来到城市生活,也在这里接受教育,但由于受到户籍制度和积分政策的影响,很多孩子不得不选择“主动返乡”,回老家上初中或高中,有的则成为留守儿童。

绿色蔷薇长期在深圳城中村开展针对妇女儿童的社会服务工作,在过去几年的儿童工作中,我们发现深圳的流动儿童面临读书、升学、返乡等多方面的问题。

由此,绿色蔷薇在2021年6月至12月针对深圳流动儿童教育展开为期半年的调研,团队共访谈18位流动儿童和10位家长,并对8个家庭进行补充访谈,每次访谈时长60-120分钟。

2022年1月,绿色蔷薇着手撰写调研报告暨纪实作文集《我想和妈妈爸爸在一起》。本调研报告旨在分析流动儿童在城市的上学和生活中面临的困难和挑战,讨论其受教育的机会是否公平。

本报告通过调研者的集体写作,以专题故事的形式展示流动家长和流动儿童两方面的声音,如《》。本篇是一位“流动妈妈”的自述,她讲述自己在面对孩子教育问题时的努力和挣扎——流动还是留守,都一样的难。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是在2019年8月“绿色蔷薇”组织的儿童戏剧演出现场,这首歌的名字叫做《爸妈在哪,家在哪》。那天晚上,我来得比较晚,所以就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不大的活动室坐满了社区的小朋友和大人,看着舞台上的孩子们讲述着在深圳的生活,她/他们从小在这里长大却无法在这里继续上学。

最后一幕,所有孩子手牵着手合唱《爸妈在哪,家在哪》,作为整场戏剧的谢幕,此时的灯光打在了孩子们身上,我更真切地看到了一个个鲜活的个体,她们的眼睛散发着光芒,而台下此时异常的安静,仿佛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孩子们的歌声使我想到了自己的2个孩子,我曾狠心把两个孩子放在老家3年,当时走的时候我女儿2岁多,记得那时她还在被窝里熟睡,我强忍着泪水踏上了来深圳的大巴车……后来每每给她打电话,她都会提起“妈妈我睡着了,你偷偷的走了”“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听到这些的时候泪水总是不由得打湿了脸颊。

戏剧结束了,很多人没有散去,大家聚拢着聊天。那天社区里的姐妹王燕的一番话至今还萦绕在我耳旁,她非常激愤地讲道:“自己在深圳打拼二十多年,做过餐饮,钟点工,环卫工,老公在工地打工,经历多少栋楼的平地而起。而我们始终在这座城市买不起房子,孩子也上不了公办学校……”王燕的话像是当头一棒,狠狠地敲中我紧绷的心弦。

2015年,为了挣钱生活,我和我老公从老家甘肃来深圳打工,我一直觉得在深圳生活不易,但我也没有意识到这是我们这些外地打工人都共同面临的生活。

这里有着一排排的出租屋和拥挤的巷道,巷子里停满了各种车,尤其晚上,大家都下班回来就更热闹起来了。即使住在楼上也会清楚地听到街道上大家聊天嘈杂的声音,和时不时呼喊自家小孩的声音。

住在这里的居民基本上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外来务工人员,大多数都是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孩子就在附近的民办学校上学。

我是17年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搬来这边的,记得当时过来这边找房子,还在巷子里迷路了,走了好久才走出去。当时把孩子接过来也是一个很临时的决定,一切都很匆忙。

在来深圳的之前我和老公在家里一边带孩子一边做生意——卖水果,卖菜,摆摊卖麻辣串,当时因为没有经验,没挣到钱反而欠了外债。

走投无路之下,我和老公决定去深圳打工,当时我们只是想着挣些钱还债,再攒点钱,就回家发展,所以我们就把两个孩子放在家里,我们就来了深圳,走的时候车费都是向我爸借的。

来到深圳后,很快在老乡的介绍下我们进了一个电子厂,我和老公被分配到了不同的车间,一开始为了省钱就住宿舍,后来才在附近租了房子。厂里是两班倒,一个月白班一个月夜班,就这样每天就重复着两点一线的生活。

可是你永远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16年年底儿子放学路上意外摔伤胳膊了,粉碎性骨折,当时做了手术,直到现在胳膊还是伸不直,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永久的伤疤。每每想到这里,我和老公都会在心里深深地自责,要是自己不把孩子留在老家是不是就不会有后面的意外发生了。

所以后来当我家婆打电话说不愿意给我们带孩子时候,我老公就回去接孩子了,记得当时没剩几天就要开学了。我老公请了一个礼拜的假回老家接孩子,我为了照看小孩也从厂里急辞工,一个月的底薪都没拿到,因为厂里要求是提前一个月打辞呈的。

老公带孩子从老家过来的时候坐的大巴车,坐了将近30个小时才到深圳,回到我们住的出租屋都晚上11点了,两个孩子特别兴奋,迟迟不愿休息,我们那时候住在塘坑那边,租的是一个单间,只有一张1米2的床,所以我老公就在地上打地铺,我和两孩子挤一张床。

从老家把孩子接过来才知道,其实孩子在深圳上学很难。原本我们住在塘坑那边的,那时候我儿子8岁,上二年级。那边的学校不要插班生,我儿子进不去。然而这边的联合学校可以,为了方便上学,就搬来了牛始埔这边,一直住到了现在。

联合学校是一所打工子弟学校,学校特别小,有小学,初中,幼儿园三个部分。对于这所学校的初印象是很小,站在校门口一眼可以看到所有,两栋教学楼,以及一个很小的操场,小到像一个院子般大小。

我当时进去是一个年龄约在50多岁的男性接待的我,他高高瘦瘦的,戴着一副眼睛,走路看起来肩膀略有倾斜,慢悠悠的,说起话来也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的,后来才知道他是学校的财务。

在他的介绍下我了解到当时想要进入学校没有门槛,只要交学费就可以上。和我们一起来的还有一对父子,那个男孩大概十三四左右的样子,要上初二,接待我们的男老师就和他们说得很清楚,考不上高中没关系也可以上技校,当时那对父子只是沉默没有回应。

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社保才买了不到3年,虽然当时我对这个学校并不钟意,可是也进不了其他学校,所以就报名了。

在深圳,能不能上公立学校要看积分。因为想要进入公办学校要靠买社保的积分,每个月积0.05分,像我们这种非深户基础分只有60分,而公办学校的录取分数线要在70分上下,买个三五年的社保进入公办学校想都别想了。

非深户很难进公办学校,基本只能上民办学校。而民办学校从2020年开始,也要求有居住证,至少一年社保以上。

儿子转过来上二年级,女儿上幼儿园大班,刚开始,他们在学校吃午饭,这样他们去学校上学了,我就有时间去打一些零工,赚点生活费,孩子时不时地回来抱怨学校饭菜不好吃,我也理解,毕竟是大锅菜嘛。

我们老家是3年级才有英语课,所以我儿子转过来二年级相当于英语零基础,为了补上去,我在网上报名了一些网课,用来给他练习,还好后面也跟上了。

我女儿刚从老家过来不会讲普通话,她跟老师和同学交流起来都比较困难,所以我们就日常在家里对话也说普通话(也保持到了现在),后来她慢慢就学会了普通话。

记得有一次儿子和同学出去玩,途经附近的公办学校六约学校,我儿子回来就告诉我:“妈妈六约学校好大啊,能顶我们学校好几倍,听同学说他们不但有很大的篮球场和足球场,还有室内的体育场……”

听到孩子讲到这些,看着他落寞的眼神,我很难受,甚至我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有的只是心里默默地自责:为什么不能让孩子上一个好点的学校呢?

为了照顾孩子,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正式的工作,只是做点零工,一天就做6个小时。每天送完孩子上学,就去到一个组装可视门铃的工厂打零工,因为是小厂,人比较少,基本上每个岗位我都做过,像打螺丝、焊锡、组装、包装、测机等,每小时10块钱。

也是在那时候,一次偶然的机会,知道了我们这里的一个社工机构“绿色蔷薇”,每到周末我便会带孩子过去玩,在那里我们认识了很多小朋友,我也会参加各种活动,认识了很多姐妹,这些活动经历使我们对这个社区不再那么陌生。

2019年9月,在机构负责人丁当的鼓励和支持下,我来机构实习了,3个月后,我转为全职工作人员,并在第二年考取了社工证,成为一名社工。

在这里我认识很多孩子,她们大多数都在联合学校上学,父母在附近的工厂上班,她们或多或少都面临或即将面临升学的问题,每年暑假都有孩子不得不返乡读书,而夏天也似乎变成分别的季节。

2020年暑假有幸可以和孩子们一起参加儿童戏剧工作坊,我们大概有一个月的时间每天和孩子一起,一起玩游戏,唱歌,画画,讲故事等,也是那一次听到了孩子的心声,讲述她们对于身份和未来的思考。也是在那个暑假我们的孩子宇飞和阿航离开了深圳,返回老家读书。

清楚地记得宇飞回家的那天,下着小雨,孩子们都想着去送他,我们就和几个孩子来到宇飞住的楼下等他,他和妈妈拿了行李下来,孩子们抢着帮他搬行李和打雨伞,到地铁站的时候,看到有几个孩子在偷偷地抹眼泪。他们约定来年暑假相聚。

宇飞当时是和我们一起参加戏剧工作坊的,因为他要提前回家办理入学手续,就没能参加戏剧演出,但我们把他要说的话提前录了下来,在后面的演出中就用了他的录音:

“我叫宇飞,老家河南,因为疫情妈妈的社保断了一个月,所以没有获得学位。从小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告诉我,读书是唯一的出路,但我不这么认为,不读书可以去搬砖,可以去学技术,总之读书并不是唯一的出路……”

阿航从小跟父母在深圳长大,爸爸在工地上班,妈妈在玩具厂上班,平时会带手工来机构继续工作。她们都没有买社保,所以阿航也只能回老家读书。记得阿航在戏剧演出中这样说道:

“我叫阿航,老家四川,因为父母没有在深圳买社保,所以我只能回老家读书,再过几天我就要回老家了,这也是我最后一场演出……”

对于他们的故事我并不陌生,但每每听到他们在台上演出讲述的时候,我都会忍不住落泪,这是一种深深的无力感……看着他们一个个相继离开,我也会开始担心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儿子了。可是不管是留下来读书还是回老家,对于我来说,都很难去抉择。

我家公家婆的意思是催促我们回老家。他们觉得我们一家四口在深圳,根本赚不到钱,只能维持基本生活开支,我们年龄渐长,孩子也大了,这样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她们认为我就应该带孩子回老家上学,让我老公一个人想办法挣钱。

但我并不想这样,我从心底还是希望让孩子留在深圳。这样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因为之前有过留守的经历,我也很清楚的知道留守意外着什么。

在我与孩子们分隔两地的那段时间里,记得只要有听到小孩子哭,我的脑海里立马就会出现我家小孩的身影,甚至会觉得那是我家小孩在哭,作为妈妈,我不想再一次在她们的成长过程中缺席。

为了能够争取孩子上学的机会,在2020年底我报名了成人自考大专,希望可以通过入户深圳来给孩子争取留下来读书的机会。然而入深户的门槛却在不断地提高,今年的新政策是非全日制大专文凭要申请入深户,还得加上一个中级职称才能达到入户条件,且年龄要在35岁以内。

成人自考考试在广东省每一年只有两次考期,即4月和10月,然而今年4月份的考期却因为疫情给延期了,到现在也没有收到补考的通知,感觉自己离毕业又远了一步,更不知道入深户的政策又将会如何改变。

最近,我也在尝试给儿子找学校,前段时间带儿子去看了一个寄宿学校。之所以知道这个学校,是因为社区有一个孩子现在就在那里读书,我之前也和这个小朋友聊过,他觉得学校还行。我也找他妈妈聊过一次,她也觉得学校还可以,管理也不错,手机去到学校要交给老师保管。她妈妈说他们当时也找了很多家学校,最终才选择了这所学校。只是学校在坪山区,比较远。

其实学校也不是很大,但比起现在所读的学校,基础设施会好一点,而且升学率也高一点,据说去年中考他们500+分以上的有30多个孩子。想着以我儿子目前的成绩,努力努力考个高中还是会有希望的。

不过就是费用会比较高,学费和住宿伙食费加起来一学期下来差不多至少1.7万,这对于我们来说也将会是一笔不小的经济压力。所以这暂时将作为备选学校,看能不能找其它比较适合的学校,但最终会上到哪所学校依然是未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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