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复治疗师的独白:我们不是“服务员”_患者_相关_徐继来

发布日期: 2022-08-17
来源网站:www.sohu.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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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患者, 医疗, 服务, 医生, 群体
涉及行业:服务业, 医疗卫生
涉及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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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关议题:

  • 康复治疗师被划为健康、体育和休闲服务人员,引发康复界哗然。
  • 康复治疗师的工作内容以患者为主体,在进行治疗操作时,需要具备较深的学科基础,贡献并不低于医生。
  • 康复医疗需求不断扩大,但目前国内康复医疗人才仍存在巨大缺口。
  • 康复治疗师的职业地位和待遇相对较低,受到社会对康复治疗师的误解和偏见。
  • 康复治疗师的素质与管理问题,可能会被一股脑地激发出来,甚至可能还会从法理和伦理学的角度,对社会产生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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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听到患者再叫我‘医生’时,都会感觉到心如刀割。”这位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女生哭着对前辈徐继来说,“我是一名服务人员,她管我叫医生,这个事情不对,我不去纠正这个事的话,就相当于在欺骗患者。作为一名医务工作者,我对患者整体治疗过程的把控感和价值感降低很多。”

这种心理落差与职业分类有关。今年7月,我国人社部发布《中华人民共和国职业分类大典(2022年版)》(公示稿)(下称“2022年版《大典》”),其中,康复从业者从2015年版《大典》的医疗卫生技术人员调整为健康、体育和休闲服务人员。在二级分类上,康复治疗师和康复辅助技术咨询师被划为康复矫正服务人员,呼吸治疗师被划为医疗辅助服务人员。

康复界对此一片哗然。支持者认为,这能降低从业者门槛,在人口老龄化趋势明显的今天,可以扩大服务覆盖面,让更多人受益;反对者则表示,这会加深社会对康复治疗师的误解。

徐继来硕士毕业于北体大康复医学专业,目前正在日本顺天堂大学攻读临床医学博士学位。出国前,他曾任国家拳击队队医、中日友好医院呼吸与危重症医学科康复治疗师等。他告诉时代财经,康复治疗师的工作内容以患者为主体,在进行治疗操作时,绝大多数需要具备较深的学科基础,“贡献并不低于医生”。

“如果你不具备这些知识积累和素养,看似操作可以照猫画虎,但当患者病情出现变化时,你就不能运用相关知识体系进行综合预判,去决定下一步的治疗和操作。”徐继来对时代财经说,“半路出家或临时培训上岗的人,是不具备这样的风险把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的,与科班出身的康复治疗师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随着我国人口老龄化加剧、慢性病人群不断增加、居民康复意识增强,康复医疗需求不断扩大,但目前国内康复医疗人才仍存在巨大缺口。根据《柳叶刀》研究统计,中国是全球康复需求最大的国家,2019年康复需求总人数达到4.6亿人。但根据《卫生健康统计年鉴》,2019年我国康复执业(助理)医师5万人,而前瞻产业研究院数据则显示,2019年我国康复治疗师6万人。

2022年版《大典》发布之后,时代财经采访了3位相关从业者,聊了聊他们的职业故事,以及此次职业分类风波带来的冲击和思考。以下是他们的自述。

我是去年到日本读博的,出国前曾有过在北京、沈阳知名三甲医院实习和工作的经历。做康复师太艰难了,这个艰难主要体现在薪资待遇、社会地位,以及患者的区别对待上,我们的付出与回报并不成正比。

外界对康复师的误解和偏见,是有历史原因的。在二三十年前,康复治疗的相关专业都是以中专生和大专生为主,学历比较低。在长年累月的接触当中,患者逐渐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就是相比高学历的医生群体,康复护理群体的整体素质不是那么高,没什么文化,技术也是无关紧要的。但实际上,康复治疗师的贡献与医生同样重要,在临床工作中,医药技护缺一不可。

早在两年前,我就预判过这个事情。基于国内老龄化与医疗资源的现状,加上近年来医保资金压力等问题,我预判,国家对相关专业的定位及门槛一定会降低,一定会向服务类调整。所以2022年版《大典》的出台,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外,但是把康复治疗师划归为服务人员,实际发生的时候还是让我感到非常震撼,很不可思议。

实际上,我们在校期间要学习的东西很多,不仅是康复相关技术,同样需要与医学生一道学习解剖生理等大多数的医学相关课程知识。如果没有进行相关学科的基础培训,根本不敢对患者直接上手进行康复操作。因为不论是骨科康复,还是神经康复,都需要康复治疗师对患者的病情有一个综合的预判。

你的治疗需要有根有据,那这些根据是怎么来的呢?就是基于你之前所学到的解剖学知识、病理学知识、诊断学知识以及临床医学、康复医学、临床思维等所有相关知识的学习与训练。如果你不具备这些知识积累和素养,看似操作可以照猫画虎,但当患者病情出现变化时,你就不能运用相关知识体系进行综合预判,去决定下一步的治疗和操作。半路出家或临时培训上岗的人,是不具备这样的风险把控和随机应变的能力的,与科班出身的康复治疗师还是有很大的差别。

之所以强调康复医学的重要性,并不单单因为我是相关从业者,而是从卫生经济学的角度来说,患者进行康复治疗,会减轻家属和社会的照顾负担。那样就会解放劳动力,产生更多的社会经济效益。

患同样的病,花同样的钱,但是否进行康复治疗,得到的恢复效果可能就是天壤之别。这对患者所在城市的医疗资源丰富程度与康复可及性的要求都比较高。

北京的众多三甲医院,其实不论是康复设备,还是康复水平,都不比发达国家差。但在一些三四线城市,可能全市有康复科的医院就只有一个,康复师也很少。如果患者想做康复治疗,还需要排队等待,更不用说很多患者根本不知道康复这回事儿。一些三四线城市临床医学专科的医生,因为对康复的认知不足,即便作为医务工作者,可能也不会推荐患者去做康复,所以患者还是很难享受到比较规范的康复治疗。

2022年版《大典》发布之后,越来越多康复医学考研班的学生来跟我咨询,人数出现井喷式增长,基本上每天我都要接到三四个咨询。有学生甚至会哭着跟我说,觉得自己被骗了;也有学生觉得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还有些孩子,都快期末考试了,他都不想考。想放弃考证甚至放弃升学直接回老家的学生特别多。

把康复治疗师从医疗类降维到服务类后,可能会扩大康复治疗的影响力和从业人员群体数量,但影响力与利好,并不能直接划上等号。

此前,一直作为医务工作者的康复治疗师,其医疗操作的性质,注定这样一个群体是无法快速扩张的。他需要积累,有自身学科的发展规律。从业人员队伍扩大之后,行业规范性与本身发展的质量,可能都会被拔苗助长。从业人员的素质与管理问题,都会被一股脑地激发出来,甚至可能还会从法理和伦理学的角度,对社会产生一定影响。

最近几年,护理和康复师群体被差别对待的情况有所改善,主要是因为从业人员的整体学历和素质都提高了。但是,如果康复师群体被降格,患者知道我连医务工作者都不算,那我对患者的康复建议以及管理,难度势必会增加。换句话说,患者可能会降低他对康复师的依从性。

且不论患者对他们的信任感降低与否,之后开展康复操作的合法合规性,就会从法律上产生一些质疑。如果在康复治疗后,患者不舒服去法院告你,那这是算非法行医还是医疗差错?现在2022年版《大典》的分类变化影响看似不算很大,但之后在民事、刑事等纠纷中,都会产生深远影响。因此,我对此保持比较谨慎的看法。

同时,医院管理层对康复相关人才的看法和支持力度也会有所改变,在薪资待遇、奖金分配以及职务升迁等方面会出现变化。这会是一个潜移默化的改变,对这个群体将是经年累月的影响。

2018年,我创立了现在的康复机构海曼康复,目前在无锡有3家门店。作为全国第四批康复治疗学专业本科生,我有不少同窗还在医院做一线的康复治疗师。同时,作为行业内的创业者与投资者,此前我也做过非常深入的调研,所以对这个行业再熟悉不过了。

职业不分高低贵贱,2022年版《大典》发布后,把康复治疗师划归为服务人员又如何?医生也属于服务业啊,我觉得一些人对称谓上的敏感,是自卑心理作祟。

我年轻时在华山医院实习,见过很厉害的康复治疗师被患者叫做“师傅”,对方也就一笑而过,不多做解释。如果你的专业性很强,即使被定义为服务人员,别人还是会对你很尊重,真正强大的人是不会在乎这些称谓的。

目前中国康复治疗师的培养体系,很难达到像美国、日本那样具有很强专业性的水准。并且,现在国内“康复治疗学”的最高学历只有本科,通常大家所听到的“康复治疗师硕士、博士”,大部分的学历其实是“康复医学与理疗学”“运动康复”等方向,所以这部分“高学历”的知识结构与技能储备,还是与“康复治疗”有所出入。

康复治疗师不是医生,在美国,如果读到博士是可以独立执业的,但据我所知,目前在中国还不能这样做。同时,基于培养体系、技能结构、执业许可等实际性的问题,国内康复治疗师并不能扛起“处方权”的责任与资格,也替代不了“医生进行临床诊断”的能力。所以,不少“治疗师没有处方权”的哀嚎声,本身就是对这个职业产生了认知偏差和医务角色的臆想。

在实际工作中,治疗师可以开展“运动处方”“治疗处方”的制定与调整,但目前来看,真正具备这种能力的靠谱的治疗师也并不多。

作为民营机构的负责人,我在招聘时发现,好的康复治疗师实在太难找了。全国本科与专科开设康复治疗专业的相关学校,大约有500多所,但真正能培养出具有生产力的康复治疗师的学校,可真没几个。直到现在,我也就找了不到20位康复治疗师。哪怕第一家门店2个月就开始盈利,我也没有快速扩张或者做成大型连锁的想法。

在国内,想做康复治疗师虽然有一定的门槛,但门槛并不高,只要你是相关专业的毕业生,基本上都能去报考相关资质考试。现在新版《大典》的细分,我觉得非常好。如果划归到服务人员,那曾经想报考却不能报考的一些普通社会人员,也可以加入到这个行业中。

在未来消费市场里,康复治疗不仅具有良性服务,还会基于保险的趋势和金融品产生更大的价值。在金融衍生化的情况下,它需要速度和载体,康复作为整个医疗资源的重新分配,就是一个非常好的窗口和载体。

比如你有一个朋友,骨折后躺在床上。他买了一个非常贵的商业险,可以报销除医疗之外的营养费、误工费等间歇性费用。但现在,通过康复治疗的手段,可以让你朋友在做完手术的第二天,就能下地做一些功能性的调整,那么保险公司就能根据功能性的实现,来降低赔付费用,以此提升自己的净利润。

这在1980年的美国就已经实现,那么未来中国也不可能丢掉康复保险这块土壤。只是目前条件还未成熟,需要我们去做一些准备。在金融市场上,我看好这个领域。

当时的工作可以理解为修机器。可我发现,修理机器是有尽头的,你把机器搞得很明白,没有什么可修了,但人体不一样。它的神秘与精密让我惊叹。

我觉得研究人体很奇妙。身体相当于一个黑箱,虽然表现出疼痛,但输入指令很复杂,里面的相互反应与机制非常复杂,你是很难去摸清楚的。每个人只能根据自己的经验或知识水平,去探索到一部分,整合起来寻找患者的根本病因,整个过程是很吸引我的。

可入学后,我发现课堂上学的和自己之前想的不一样,中国的康复医学更偏向于神经病损的康复,知识与资源的支持也较为一般。研究生期间,我争取到去欧洲高校交流学习的机会,在国外的学习中,自己对康复学有了更全面的认识。

研究生毕业后,我终于成为了一名康复治疗师,进入北京一家不错的公立三甲医院。重新回归到职场,一切需要从头做起。尤其在医院这样等级比较严格的环境里,刚入职需要先做基础性的工作。

工作了大半年,大部分都是在科室里帮忙安排设备。工作内容就是去做开机和关机的动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也没有接触到很多临床病人,自己原本对行业的一腔热血也无从体现。

即便在三甲医院,基础工资也特别低。一个月到手也就2000元到4000元左右,转正后才能达到8000元。而我六年前本科刚毕业时的工资是它的两倍不止。没想到读完研究生后,收入还“倒退”不少。

工资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对于个人的职业发展或人生规划,原本我是很想在医院进阶或者说去尽快成长的,但当时所在环境的桎梏,让我觉得自己的所学无法实际应用于工作中。加上收入较之前低了很多,于是又回到了医疗器械公司上班。

2022版《大典》公布后,有很多人表示,康复治疗师的地位被贬低。我并不这么觉得,活儿还是原来的活儿,工资还是那样的工资。需要做康复的患者本来就不是主流群体,所以并不会对康复治疗师群体造成太大的影响。

相反,如果康复治疗从医疗行业转变为服务行业,虽然整体的收入门槛可能会降低,但相应的资本化运作会变得更多,反倒给了康复从业者更多的机会。比如像我,可能就不需要读完三年研究生才能进入这个行业,只要针对细分的感兴趣的内容去参与培训与考试,就能成为相关从业者,岂不是一件更好的事情吗?

虽然我现在不做康复治疗师了,但从科学角度来说,做康复真的对病人的身体恢复有帮助。虽然人体会有最终的自愈康复,但康复治疗师会在适当的时候帮助病人做适当的事情,加速他的自愈。

比如一个脑梗患者,在不接受专业康复训练的情况下,半年后肌肉能力可以达到正常人80%的水平,但会出现路走不好、写字别扭的情况。可如果病后及时依照康复治疗师的训练,每天进行正确的肌肉刺激,教病人怎么走路怎么训练,可能六个月后就恢复较好,日常走路、写字可以接近正常人的水平。

康复不仅是有人带着病人去练一练,它是一个综合性的、专业性的医疗行为,需要年轻人去沉淀和自身积累。而不论是否是“服务员”,这个行业的前景一定会越来越好。之前在医院见过有技术好的老师,能在北京挣出几套房来。随着市场化进程的加快,行业也会迎来一个优胜劣汰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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