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潘毅教授:贫穷限制青年想像未来 社会须聆听他们的声音 本社编辑部

发布日期: 2023-05-16
来源网站:www.master-insight.com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社会, 长工时, 年轻人, 教授, 香港, 生活, 月入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青年学生/职校/实习生
地点:

相关议题:工资报酬, 工作时间

  • 青年劳工的待遇和向上流动能力不升反跌,很大程度上因为贫穷限制想像,社会需要聆听他们的声音。
  • 年轻人工时长不单因为加班,而是同时在做好几份工作,甚至挨夜完成客户交托的任务,为求掌控安排个人生活的权利,他们情愿当自由工作者或斜杠族,也不愿意被老板任意差遣,认为自主性更大。
  • 香港青年面对长工时和低工资的困境,个人月均生活支出为16789元,扣除教育开支约14894元,基本时薪水平要71.6元才能满足生活所需。
  • 中港两地的零工经济规模愈来愈大,政府对这一类的工作和年轻人保障不足,只是保障稳定的工种和大企业的雇员。
  • 许多受访者形容自己是「精神贫穷」,因为发展空间少,缺乏社会关怀,社会需要减少挫折,多给进步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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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年的疫情风暴,掀起了一场工作形态革命,在办公室上班已不再是必要条件。网络世代凭借他们对科技的掌控力,似乎占有很多优势。然而,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讲座教授潘毅观察到,很多年轻人受到的待遇、向上流动能力不升反跌,「他们不敢想像未来,很大程度因为贫穷限制想像」,她和研究团队在最近发表的《最低工资有几低?贫穷新一代的就业困境报告》中这样说。

她坦言,社会对贫穷人口的想像局限于长者、新移民等群体,却忽略了年轻人。回归25年来,情况愈趋严重,例如就业前景与大学生的期望有落差,他们的工资长期维持在1万多港元,却要顶着大量压力,长时间工作。四成接受研究团队访谈的青年自认贫穷,社会需要聆听他们的声音。

好多嘢achieve唔到。时间上很难挤出时间嚟追求自己嘅兴趣。

依家系忙到连自己煮餐饭嘅时间都无。

── 受访者之一

出身名牌大学 长工时也甘愿承受

大众长期忽略年轻人的需要,记者认为与长辈预期不无关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是上一代许多的座右铭,但吃了苦,真的能够成为人上人吗?潘教授形容,年轻人不习惯对长工时的不满宣之于口,是因为被上一代「向上流动的故事」所影响,以为「只要肯搏,就会有好前途,过几年就可以成家立室,享受小中产的生活」,但现实却是工资升幅缓慢,长时间工作得不到合理回报,支撑他们的美好想像变得愈来愈模糊和脆弱。

起初潘教授认为他们要有中产水平(约2至3万元)的薪酬才愿意加班,事实却惊人地相反。以服务业、饮食业和文化创意行业为例,大多数受访者由早上10点「直踩」到晚上9、10点,中间欠缺休息等安排,即使工作要求高,他们却乐意为之;当中更不乏名牌大学出身青年的身影。

年轻人愿意接受这样的条件,不只盼望回报,亦盼望「自由」,这是团队从许多受访者得出的答案。潘教授指出,许多人工时长不单因为加班,而是同时在做好几份工作,甚至挨夜完成客户交托的任务,如平面设计、摄影等。「这反映年轻人的工作形态已改变,为求掌控安排个人生活的权利,他们情愿当自由工作者(Freelancer)或斜杠族(Slasher),也不愿意被老板任意差遣,认为自主性更大。」

她表示,虽然斜杠族为自由付出庞大的代价,作为长辈还得尊重他们的抉择。

躺平真好?香港青年只能口头发泄

潘毅教授是研究中国劳工问题多年的专家,她发现中港两地年轻人面对差不多的窘境。近年便兴起一股「躺平」风潮,「很多年轻人觉得累,不知如何是好。如果家庭可以支撑他生活一段时间,他便会回到老家躺平。但香港的青年,包括来自中产家庭的,却是没有条件躺平,只能口头上发泄一下。不是说躺平好,只是在描述香港青年面对的难题。」

同样地,中港两地的零工经济(gig economy)规模愈来愈大,愈来愈多「炒散」、不讲求劳动关系的工作出现,但政府对这一类的工作和年轻人保障不足,只是保障稳定的工种和大企业的雇员。「上司很常用一个message来交待工作任务,没有问题还好,一有问题什么保障都没有,完全依赖雇主和雇员之间的信任。」

她忆述,以往帮助富士康工人争取权益,「因为工厂规模大,资方也被迫走出来聆听工人的声音,将年轻的实习员工拨入劳工保障范围之中。」投身小型初创公司的年轻人,因为形单只影,景况更加凄凉。但至少,跟香港的待遇情况比较,内地的政策仍有一定值得参考的地方。她解释,「《劳动合同法》中明文规定要给予加班费,平日有1.5倍,周六日有2倍,公众假期有3倍;但在香港却完全没有这种说法,好像薪资已预设你需要加班,所以至今仍未能就标准工时立法。」

「上楼」若放愿望清单 生活素质难改善

长工时和低工资已成为困扰包括年轻基层劳工的梦魇。她强调,团队一直希望推动标准工时立法,借此推动各行各业将雇员加班费算进成本中,否则,年轻人无法向上流动。潘教授指出,「他们多年来的薪酬加幅一直都偏低,必要支出却愈来愈大。若将『上楼』放进愿望清单,工资对改善生活素质的帮助真的不大。」

团队引用政府数据显示,1995至99年出生的大学毕业生,在20至24岁时平均月入是18000元(以2018年价格计算),反观生于1970至74年的青年,在同一年龄段,平均月入达到19400元,当比较25至29岁的阶段,平均月入更达到26500元,冠绝其有数据可比较的后辈。至于研究团队在今年3月发表的报告更发现,参与深度访谈者的月入中位数为15200元;四成五问卷调查参与者表示平均月入低于6000元,他们大部分是兼读兼职青年,薪酬水平完全跟不上生活成本增幅。

据他们调查,青年的个人月均生活支出为16789元,扣除教育开支约14894元,若按一个月工作26日,每日8小时计算,基本时薪水平要71.6元才能满足生活所需,这个数目被不少传媒质疑是否过高。

香港是发达社会 青年要求不过分

潘教授解释,虽然他们三餐多不在家吃,数目其实不高。「他们每天早餐大概花20元,吃不了多少东西。很多都睡到last minute才起床,买个面包上班。甚至一日只食午餐。」虽然他们可以在家吃减省晚餐开支,但不少受访者因工时长而无法吃住家饭,尤其是饮食业多数在接近午夜才落场,回家后便煮公仔面聊当晚餐。

她坦承,青年在聚餐和娱乐的花费有点高,这是由于他们社交需求大。只可惜,香港缺乏廉价的社交活动及空间,加上娱乐方式少,如时下流行的火锅、放题餐厅容许逗留较长时间,给他们聚旧聊天的机会,那200多元的餐费便在所难免;即使看电影也要价约100元。「香港是一个发达社会,这些开支十分合理。若果他们一个月看不到一两套戏似乎又讲不过去。这是上一代较难理解的。」

更甚是,许多受访者形容自己是「精神贫穷」,因为发展空间少,缺乏社会关怀。「如果我不移民,在香港有什么发展机遇?」「工作压力大导致胃痛,能否向上司告假?」「大学毕业出来打工,能否做到每月给父母数千元家用?」种种问题都在困扰他们,与其说这是进步的原动力,潘教授表示,从访谈中感受到更多的是挫折,社会没有给予他们充分机会改善生活。

减少挫折 多给进步动力

那么从何入手帮助他们?潘教授指出,一方面香港企业需要改善它们的人力资源制度,另一方面香港政府需要认真检讨整个劳工政策。她观察到,若雇员留在一家公司,每年工资升幅仅有3至4%,这会「引导」他们「跳槽」到其他公司,以获取更高的升幅(约10%)。这种现况无助于企业稳定性和挽留人才,以及让年轻人累积足够经验升迁,提升他们的待遇和社经地位。

再者,香港政府不乏资源和政策鼓励雇员进修,偏偏却欠缺完善的基本劳工保障,尤其是失业保障制度,比内地和亚洲不少地区落后。不少人认为失业援助金会养懒人,纵容青年不找工作,但她反驳指这是一大谬误:「许多地方的援助期都是有限的,通常是3个月,最长6个月,期间受助人需要证明失业有理由,大众无须过分担忧。」

相反,这是维持劳动市场健康不可或缺的元素,避免失业人士落入无助的状态。加上不少年轻人希望跟贴时代的步伐,继续进修及投身其他行业,但囿于生活所需,他们或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欢或人工偏低的工作。若有援助金支持,他们可以有充足的空洞期探索自己的志趣。「失业保障与综援不可同日而语,这种论述是不健康的。这不单能保障年轻人长远发展,也是在保障整个劳动人口。」

让年轻人重拾盼望──潘毅教授专访 2-1

延伸阅读:〈专访潘毅教授:只有愿景 不能解决青年问题〉(潘毅教授专访 2-2)

岭南大学文化研究系主任、讲座教授、香港大学社会学系荣誉教授。1990年代先后获得香港中文大学学士、香港大学硕士、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博士学位,是国际知名研究中国劳工问题的学者。2006年凭著作《中国制造:全球化工厂下的女工》(Made in China: Women Factory Workers in a Global Workplace),成为首位获得C. Wright Mills Award的亚洲学者;另一著作Dying for an iPhone亦被译成多国语文,深受学术界重视。20多年来,潘教授走访内地不同城市,探讨农民工等问题。2010年她与其他学者组织调研团队,深入研究富士康员工自杀事件,引起国际社会广泛关注。近年则研究香港的基层生活及文化。

潘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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