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维亚某轮胎厂的中国工人口述两篇

概述：

2020年3月，叶先生来到塞尔维亚。叶先生和江苏某分包商签订劳务协议，先后在江苏能建和天津能建公司的利龙轮胎厂做土建工程，后合同到期，分包商欠叶先生5个月左右工资，回国机票和隔离费用也不负责。同时，天津能建因为叶先生按分包商指示，调走两位员工去其他公司做临时的工活，将叶先生停工。现在利龙轮胎厂、天津能建、分包商老板都不理会叶先生的诉求，住宿是破旧的厂房，工作签证当初是江苏能建签的，来天津能建之后就没有签证，原签证过期之后也没续签，护照也在天津能建，一来就马上被收走。

2020年11月，吴先生来到塞尔维亚的利龙轮胎厂，给承包利龙轮胎建设项目的天津能建下承包物业和后勤业务的成浩达（音）公司工作。在到达塞尔维亚之后，吴先生的护照就被收走。来到利龙轮胎，他每天都需要工作，全年无休，没有双休日，节假日加班，没有加班费，休息反而会被扣去工资，没有带薪假期。而在发放工资方面，公司曾长达半年都没有发工资，在半年后陆陆续续才补发工资，没有五险一金。吴先生的手曾在工作时受过伤，但没有得到任何的工伤赔偿。吴先生反映，如果工人觉得不合理去理论、表达诉求，”天津能建领导会找人先打你一顿，然后把你关到酒店里，看着你，不允许你出去。”这种情况他在目击了很多次。在工作未满一年的次年10月，吴先生离开了工地。

叶先生的自述：

工作

我在利龙轮胎厂，在塞尔维亚，我在2020年3月疫情最紧张的时候来的塞尔维亚，算是国内公司劳务派遣来工作的，我们小队伍一共有四十多个人，负责水电、安装、土建、化工装修、木工装修。

出国之前他们跟我承诺一年休假一次，现在两年多了没回家。普通工人是一个月1万多，我的工资更高，我是年薪制，一年二十多万，我算是当地的项目经理，项目由我负责，毕竟国内公司的老板也不来。

图片来源：N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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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来的时候是我们公司的方老板分包的江苏能建，在距离现在这里100多公里以外的电厂土建工程，江苏能建对我们都不错，我们当时在江苏能建那里干的挺好的，但是之后2021年4月份方老板非要把我和其他两个人派到现在的在利龙轮胎厂这里，现在我这里一共40多个人，除了我们三个之外其他的都是2021年4月份来的。天津能建是利龙轮胎项目的总承包商，我们方老板的公司和其他十多家小点的公司一起分包天津能建旗下的项目。

出国之前是直接跟国内这个方老板签的合同，算是外派劳务派我到这里干活的，方老板先后承包的江苏能建和天津能建的活。这个方老板也不太算是一个劳动中介，是江苏润之沣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我们跟他签的，他就是分包商。我没跟江苏能建和天津能建签过合同，都是方老板直接签的。

停工

我们从2022年3月1号停下来了，从2021年8月份陆陆续续到10月工资开70%，之后一直到2022年4月，差不多5个多月的工资没拿了，机票又不负责。工人都到期了，我们就这么几个要求：工资给我结清了、回国机票和隔离费用（现在都要1万多块钱）都要负责。

我在这里是项目负责人，我们方老板让常州一家负责锅炉安装的分包商从我们这里借了两名员工去帮他们安装锅炉。结果天津能建发现之后就不高兴了，说是这两名被借走的员工是属于天津能建的员工，不能随便外借，结果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把我停下来了，我其实就是没把这些天津能建的管理员们“孝敬”好。

现在只有我们两、三个人停工，其他的都还在工作，说白了吧，我就是和天津能建的这些人没玩好。

我在天津能建工作，没跟他们签过合同，但是有他们的工作牌啊，那他们就要对我负责。我不管是谁欠我们钱，不管是我们方老板欠我们的钱还是天津能建欠我们的钱，毕竟我们都是跟天津能建打工，那么天津能建就要为我们负责。天津能建作为一个大公司，属于国内的央企，他们应该有监督权，就算他们底下分包的这几家小公司不靠谱的话，天津能建也要负责任啊，天津能建也就助长了这些乱象。

之前都是天津能建打钱到我们老板的账户，然后这个老板把钱转给我们在国内的银行卡。天津能建给老板在当地的账户转塞尔维亚第纳尔，然后老板换成人民币之后才发给我们。每次天津能建给方老板转账的时候好像有一个20%的税收，需要方老板拿税单之后才能去把剩下的钱取出来，具体的流程我也不太清楚。同时呢，天津能建每次会从每个月的产值里扣20%，外加那20%的税收在银行，停工之前都在扣这些钱，但是现在方老板的资金周转不行了， 所以就工资发不下来了，现在这个总承包商下边的工作都分包给了十多个私人小公司，结果现在这些小公司都不按规矩办事儿啊。

我算是在江苏能建那里的项目经理，我前两天还跟方老板吵架了，我说你把我调到这里，你把我的要求都完善了，其他的我就都不纠缠了。我也直接找过利龙轮胎厂的老板，结果利龙也不管不问。

补充

我们这里还有200-300个越南工人，之前这些越南人来的时候也没隔离什么的，疫情爆发之后越南工人就开始罢工，要求更好的吃住条件，结果后来当地的一个什么反对党干预了，这些越南工人的吃住条件就改善了。结果现在公司回过头来欺负我们中国人，我现在就住在之前越南人住的宿舍，住宿条件比较差，也就是个破旧的厂房。

护照在天津能建，工人一来就马上收走的，我刚来的时候是工作签证，当初是江苏能建签的，结果来天津能建之后就没有签证，原签证过期之后就没给我续过。

吴先生自述：

招聘

我之前在国内做挺多工作的，在广告公司做过，也做过销售，也开过餐厅，之前在南京，然后去了上海。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在利龙轮胎厂天津能建上班的人，他给我介绍了这个公司。然后我就把简历发给那边公司，面试好了给我办了签证，这个公司就是成浩达（音）物业管理有限公司，是天津能建下面的承包商。

成浩达没有收取押金，我没有经过那种职业介绍所，而是直接和成浩达公司联系应聘的，机票当时也是他们订的，我没有走劳务，因为很多劳务中介都是骗子，那边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工人都是中介收了很多费用骗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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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是朋友介绍的，所以也是打电话大概聊了一下，薪资待遇说是八千，但去了以后只有七千。工作时间也没有跟我说，我也不知道。去了以后我才知道工作时间是这样，那边没有休息时间，没有周末，一直上班。所以我在那边有事的话，我就请假，那边没有遵守中国的劳动法。

我本来应聘的是厨师，但我后来适应不了上班的时间，早上三点半就要上班，到晚上七点下班，中间有休息，但作息完全被打乱了，所以我干了十天左右，后来调掉物业上班，物业上班作息很正常，工资变少也有调了岗位这方面的原因。

来塞尔维亚再签的合同，还拍过照片，合同上的甲方就是成浩达，当时签的时候大概看了一下，还是和实际情况有一些出入的。严格按照合同的话，就可以严格按照劳动法规定，正常作息，8小时，福利，等等，但是这些都没有，工期是一年的，但我没有做满一年，我是2020年11月16日上班的，到2021年10月1日或者9月30日结束的。

我做厨师的时候还没有签合同，是到物业以后才签的合同，大概是过了一两个月才签的，我来的时候，签证是商务签。利龙和塞尔维亚政府达成协议，给我们发这个签证，对外，利龙是私人的，但不是的，背后都有政府关系。一个私人公司有这么大的能力和塞尔维亚政府交涉并且申请贷款？我是听说过这个事情的，我的商务签是是半年到期，后来又给我办了工作签。等我到那边护照就收走了，收到天津能建办公室里。护照就是我的身份证，你把我身份证拿走了，那我寸步难行，他们就可以控制你了，我当时不愿意给他，但他们说这是规定，就收走了。

工作

我们平时加班也没有加班费，完全是违背中国劳动法的，我做厨师的时候——大概做了十几天——是早上三点半上班，到早上七点，然后休息。休息到九点半，再上班，上到十二点半，然后从十二点半休息到三点，然后三点上班到晚上七点。物业的工作的话，什么活都做吧，搞卫生，搬东西，倒垃圾，等等。成浩达包括后勤和物业，一共有三十多个人。物业的工作时间是早上六七点，也不固定，到晚上五点下班，中午休息一个小时。算下来的话，差不多九个小时，第九个小时是不被算作加班的，你干十个小时都没有加班费，不会记录工作时间，也没有上班打卡。

图片来源：NY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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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下班后会经常加班，中国的节假日都会加班，到厨房切菜，经常有，但也不是特别频繁，比如领导要吃什么东西，搞什么活动，食堂忙不过来，就会喊我们去帮忙，尤其节假日是忙的时候，不可能给你休息的——没有休息，一天都没有。之前有媒体报道过利龙轮胎报道过越南工人，的确情况就是那样的，卫生条件也不好，为什么不招外国人？为什么找中国人搞建设？因为中国人好压迫。当地人是按正常时间工作。中国人，让上班就上班，不听话就收拾你。搞建设的几乎都是中国人，没有本地人。本地人的职位，比如秘书，负责运输，还有安保，在门口检查车辆。但这是极少的。办公室的也有一些本国人。这个项目那时候说2024年建好。现在基本上也都差不多了。我走的时候，厂房大的框架都建好的，后面就涉及机械的安装了，现在这个公司还在。

每个月是七千块钱不是固定的，我们最长有半年时间没发过工资。每天问为什么工资没发，物业领导就一直拖着。而且半年之后不是把半年欠的工资全发，而是把半年中的一个月发给你。他会问你是发一半工资还是全额给你。很多人都会要求只发一半，然后等后面一起发给他们。发一半没好处。这也是为了保持公司资金周转的顺畅。我就说我不要这样，不要压一半的工资。所以我每个月的工资是足额发给我的，但不是七千，是6940，扣了60块钱的税，请假要扣钱，不从工资扣，是我要给他现金，这也是变向的赚钱方式。钱扣了以后，也不是装在口袋里，而是他们拿去聚餐，或者给表现好的发奖金。我从没拿过这个奖金，我不喜欢和领导搞好关系，所以也不可能把钱给我，我也不在乎这点钱。有罚款项目：比如你旷工了，有罚款；或者工人打架了，也罚款，两百人民币。

发工资的是成浩达的财务，不可能是天津能建发，因为天津能建承包给成浩达了，给我们定的工资比成浩达给我们发的工资高。欠工资是成浩达和天津能建都有，成浩达，天津能建，利龙轮胎，都有资金周转不灵，但大部分都是天津能建。天津能建跟我们开会的时候说，说利龙轮胎不给他们资金，所以他们就没有钱，所以我们就没有钱。利龙轮胎上面就是国家，国家不发，那也是工资拖着。

没有买社保，五险一金什么都没有，就只有每个月的薪水。我们物业没有健康上的风险，但是干建筑活的经常有胳膊摔断腿摔断的。我的手受过伤，也没有得到任何的赔偿。那个环境，都是中国人管理，但完全违背中国劳动法。我一个朋友，在天津能建的一个承包商搞建设，腿受伤了，也没有赔偿。他们发生事故之后会去当地医院，然后回来在宿舍休息，就这样。大院没有医务室。

你要是觉得不合理去理论、表达诉求，天津能建领导会找人先打你一顿，然后把你关到酒店里，看着你，不允许你出去。这我在那里遇到很多次。打人的是天津能建的领导，他们打的是天津能建的建筑工人。

生活

伙食还行，也不是吃变质的东西。领导买的都是品质不好的菜，因为我在厨房干过，我知道有的菜都是烂掉的。但我们都把烂菜扔掉。买烂的菜便宜，他们从中间能拿回扣。给领导吃的那肯定是最新鲜的，然后品质一般的不好的就给工人吃。领导吃的都是小炒，一个个炒出来的，类似于到饭店吃的炒菜，工人吃的是大锅菜。菜也不一样，领导吃的花样也多，有肉，有特色菜，工人吃的，那就是很家常的，炖在一起。

工人吃饭是收费的，比如番茄炒鸡蛋八块钱，牛肉五十块一斤，有秤，回锅肉一份十二，这个样子。每个菜都有价格，他们是刷卡的，在卡里充钱，然后在刷卡机刷卡，这个钱是工人用自己工资充的。我们后勤成浩达吃饭是不收费的，因为厨房就是我们管的。成浩达的物业范围是生活区的杂事琐事，被子的发放和更换，安全隐患的检查，这些是成浩达管。

当地人很反感利龙轮胎厂，因为利龙轮胎厂对环境造成了污染，所以去游行，车把马路堵上，对利龙轮胎抗议，造利龙轮胎厂房占用大量土地。搞混凝土也污染，不能回收，扔掉了就是工业垃圾。

那边住宿七八个、五六个人住一个房间，很脏很差。我们房间整理干净一点，但环境也就是那样，不是正常的住的环境。院子不大，有两个工地上临时搭的棚子，住了七八百号人。领导住的是建的房——领导和工人住的环境是不一样的。一般的设施，比如洗澡、卫生间，这都是有的。公共浴室就是一个大房间，没有单间。有时候会缺热水，冬天洗了一半没热水，经常发生。没有娱乐设施，是后来在我们住的院子边上建了一个篮球场。但你白天工作，晚上人家休息了，隔音效果不好，也没法玩。

平时休息骑单车去向日葵田野里，出去玩，偶尔也会钓钓鱼。我在那边报了一个英语班，当地镇上塞尔维亚人办的，教我们的老师学过一些中文。这是我和我同事自己出钱要去学的。因为我不准备回中国，所以我肯定要把语言学好。我们也是找当地人打听，然后知道这么一个机构，然后他们帮我找了会中文的英语老师，我们现在关系很好。八点上课，上到九点半。开始是骑自行车去，二十分钟，也不远。刚开始疫情严重的时候是不让出去的，门口有一个保安，会填出入时间，晚上会锁大门。但是没说不让你出去。

在那里，虽然工作上，也有不发工资，没有休息的情况，但我以自己的方式在那里生活。我还挺怀念那个时候的生活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