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新财新周刊|留住富士康

发布日期: 2022-12-21
来源网站:telegra.ph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事件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富士康, 印度, 郑州, 财新, 工厂, 苹果
涉及行业:电子/仪器/计算机, 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相关议题:新冠肺炎

  • 新冠疫情对富士康郑州工厂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导致大量工人离厂,生产旺季缺工。
  • 为保持生产,富士康采取了合并车间、产线保部分产能、转移零部件生产等措施,并加大补贴留住老员工,寻求政府招工支持。
  • 苹果手机出货量已经受到影响,因为郑州富士康产能大幅降低,导致iPhone Pro系列两款机型出货量低于预期。
  • 富士康的竞争对手立讯精密和和硕已经开始合作开发iPhone Pro系列产线,这给富士康带来了竞争压力。
  • 富士康对郑州和整个河南都意义重大,它是河南省进出口总额的主要贡献者,也是郑州市经济发展的重要推动力。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河南省郑州市东南郊航空港区,坐落着占地560万平方米、全世界最大的iPhone组装厂。往年从9月开始,随着苹果新品发布,这里会迎来一年中最忙碌的一个季度。短短两三个月时间,厂内员工人数会由淡季的12万至15万人,迅速翻倍增长至超过25万人。

然而,2022年10月中下旬的一波新冠疫情,给这座工厂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大量疑似或确诊感染新冠的工人被集中隔离,恐慌情绪迅速蔓延,上万工人连夜离厂。“听说有的车间原先一条产线100多人,就剩下了20来人。”一名厂商派驻人士10月31日告诉财新。

生产旺季缺工,对富士康来说是不可承受的风险。为保生产,一方面,富士康合并车间、产线保部分产能,并把手机壳、结构件等零部件生产转移到其他园区;另一方面,通过加大补贴高价留住老员工,并寻求政府招工支持。“加上各种补贴,10月以来月收入翻番,2022年能比往年多赚四五万元。”一名富士康产线管理中层说。

苹果手机出货量已经受到影响。苹果(NASDAQ:AAPL)11月6日称,受疫情影响,郑州富士康产能大幅降低;市场对iPhone 14 Pro和Pro Max两款高端机型需求强劲,但这两款机型出货量低于预期,顾客需等候更长时间才能获取新品。

据天风国际分析师郭明𫓹估算,郑州产能受限直接使得iPhone产量减少10%,由于iPhone Pro系列两款机型售价高,苹果四季度的手机收入将显著低于此前预期的20%至30%以上。

多名接近富士康的人士向财新确认,苹果在与立讯精密( 002475.SZ )、和硕(4938.TW)两家电子代工厂合作开发iPhone Pro系列产线。一名中国台湾手机行业分析师对财新称,目前和硕已进入试生产阶段。“这给富士康的竞争对手深入高端iPhone组装开了个口子,虽然现在对富士康威胁不大,但下一代iPhone会不会给另两家更多订单?”一名接近富士康的手机行业人士说。

富士康母公司鸿海精密(2317.TW)的业绩也立刻受到了影响。12月5日,鸿海精密公告11月营收为5511亿新台币(约1257亿元人民币),环比减少29.04%,同比减少11.36%。鸿海方面称,受逐渐进入生产淡季以及郑州疫情影响部分出货等因素影响,11月营收较上月减少29.04%,下滑幅度符合公司预期。

业绩发布三天后,鸿海宣布对印度富士康增加5亿美元长期投资。这一动作发生在如此敏感的时期,旋即引发市场对富士康产能转移的担忧。2018年中美贸易战开始后,美国科技企业的中国供应链风险升高,鸿海于2019年1月投资印度子公司2.14亿美元,2021年12月底又增资3.5亿美元。本次最新宣布的增资,迅速被市场解读为富士康意图扩大印度工厂苹果高端手机产能,以降低对郑州工厂的依赖。

富士康对郑州乃至整个河南都意义重大。根据中国对外经济贸易统计学会2020年9月发布的《2019年中国对外贸易500强企业综合排名》,郑州富士康的主体鸿富锦精密电子(郑州)有限公司排名第三,进出口总额仅次于中石化、中石油,也是河南省惟一进入该榜单前200名的企业。郑州富士康2019年进口总额为480亿美元,以此测算,郑州富士康一家企业就贡献了河南省2019年近六成的进出口总额、郑州市近八成进出口总额。

产值之外的重大意义还有就业。据财新了解,2012年至2014年是富士康用人高峰时期,旺季时厂区有超过35万名员工,近年自动化程度提高,但用工需求仍然可观,以十万计的人口生活需求直接带动郑州的经济发展。

“这次疫情风波中,河南当地政府积极帮助富士康招工、给补贴,也是希望留住富士康。”一名研究富士康人力资源管理的学者告诉财新。在他看来,郑州以前的主导产业是农业、食品制造、金属加工冶炼,富士康落户带动了小米、OPPO等电子制造企业入驻,促进了河南省信息技术产业发展。

富士康1988年开始投资中国大陆,在深圳宝安区建设了第一座大陆工厂,随后迅速覆盖了珠三角、长三角的主要工业城市,并向华北、华东、华中延伸,2010年前后,加大了对中西部的投资,目前在深圳、昆山、郑州、太原、天津等城市建有超过40个厂区。

2010年富士康深圳工厂深陷员工连续跳楼自杀的舆论风波,用工成本迅速上升。时任河南省委副书记、省长郭庚茂是富士康创始人郭台铭的“老熟人”。郭庚茂2007年任河北省省长时曾主导了富士康在河北的落地,后来多次邀请富士康赴河南建厂,会晤郭台铭并邀请其参观郑州航空港区。

“我之所以将产业选择在郑州,是因为看上了这里的飞机场、人口和位置。”郭台铭在参观完航空港区后曾如此评价。他当时还指出郑州有三大区位优势,一是物流优势,郑州会成为中国内陆最大的航空转运中心之一;二是人流优势,除了飞机,郑州还有高铁、铁路形成交通中转站;三是郑州有良好的工业基础。郑州也给富士康开出了丰厚的条件。富士康享有生产资料进口免税、原料报税、产品出口免增值税、消费税等优待政策,还可享受投资前两年免企业所得税、第三至第五年所得税减半,此外在土地、用水用电等方面也有优惠。

经历了十多年的发展,郑州富士康航空港园区成了富士康在中国大陆最大的工厂,也是全球最大的苹果手机生产基地,几乎全部的iPhone Pro系列高端机型都在此组装生产。富士康承接了苹果高达七八成的iPhone订单,郑州工厂又承担了富士康在中国大陆八成的智能手机产量。

这样的胜景能否长久持续?虽然疫情终将结束,国门正在打开,疫情对生产的阻断与冲击仅为短时偶然因素,但叠加地缘政治风险、产业链分散布局等复杂需求,包括富士康在内的中国手机制造产业链正面临被印度、越南等外围国家进一步分流的极大挑战。

2022年10月初,富士康陆续出现“20混1”核酸检测阳性的情况;10月12日开始采取闭环管理措施;10月19日,在每栋楼设立了核酸点。由于防疫措施缺乏透明度,员工并不了解实际感染情况,信息扭曲、人心惶惶。

“一开始提心吊胆地上班,10月25日前后听说核酸异常的有上万人,我就待在自己外租的房子里没敢回工厂。”一名来自河南沈丘的富士康员工对财新回忆称,园区当时管理混乱,尽管取消了堂食,但上班领口罩、下班出车间和领盒饭,仍是人挤人。

由于“20混1”产生了大量的疑似感染,港区富士康原有的隔离宿舍容纳不下,疑似人员被政府安置在附近的恒大未来之光小区。该小区还未交付,房内没有装修,八个人分到一套房集中隔离,其间提供抗原自测。“我朋友在那个小区隔离,每天除了三餐就是发一包退烧药。抗原结果八个人中四个是阳性,尽管我朋友是阴性,也要一起关着,她吓得天天哭。”上述河南沈丘籍员工说。

“富士康很尴尬,因为疫情由政府部门掌握,政府不表态,富士康也不能自行发布信息。普工看到时不时有人被拉走,又是闭环管理、吃饭不方便,心里就慌了。而且普工学历普遍不高,缺乏科学知识,认为病毒很可怕。”一名接近富士康的人士告诉财新,疫情刚开始时工厂管理没跟上,例如政府防疫政策不允许堂食、聚集,员工不得不走路回宿舍用餐,“厂区到宿舍差不多有一两公里,来回走一趟就要一个小时”。

各种谣言在社交媒体、短视频平台快速传播,上述沈丘籍员工说,“厂里传出有(重症)插管、死人的传闻,港区又要封闭管理,因此好多人开始逃离”。很快,富士康员工徒步返乡的视频在社交平台大量传播。“10月29、30日两天全是员工离厂的信息,这超出了企业管理能力。后来政府召开疫情发布会披露情况,富士康也对外更新了声明,局面才逐步稳住。”前述接近富士康的人士说。郑州市政府10月30日晚间声明,富士康厂区并未发生重症感染现象,疫情总体可控。另外,对有返乡意愿的员工,统一组织人员和车辆,启动员工点对点返乡工作。11月1日晚间,富士康也回应,郑州园区并无相关死亡事件,已对谣言报警处理。

伴随着感染员工陆续康复,病毒“祛魅”,恐慌情绪慢慢消散。一名7月入职富士康的手机壳相关产线工人告诉财新,其所在部门有三四十人,一多半都感染过了新冠。“我也感染了,在方舱隔离,免费三餐,每天还有50到100元的基本工资。方舱发连花清瘟和其他感冒药,我发烧了两天,症状很快就好了,但转阴花了十来天。”他回忆称。感染员工结束隔离后即可上班,上班佩戴N95口罩,“感染了才知道根本没什么”。

2022年11月11日,国务院发布优化疫情防控二十条(即“二十条”),包括郑州在内的全国多数城市从11月30日开始基本结束了疫情封控,富士康也正式复工。12月8日,负责创新业务的郑州富士康iPEBG事业部发出通知,查验48小时内有效核酸证明即可复工返岗,并要求未复工同事尽快返岗;从12月12日起开始执行正常的考勤请假制度。

一名富士康产线管理中层向财新介绍称,郑州港区工厂主要是苹果手机的组装业务,因此用人高峰与iPhone产品周期同步,每年8月底到12月,员工人数从淡季的12万至15万人,快速提升至25万人左右。新招进来的多为派遣工(又称临时工、小时工),往年这一部分主要依赖当地各级人力公司招聘。

他透露,10月疫情中离职的大多数是派遣工,为填补用人缺口,河南各级政府大力支持富士康招工;而上一次政府帮富士康招人是在2010至2012年工厂启动初期,当时iPhone 5订单远超预期。

富士康也不惜高价补贴招人。11月1日开始,一系列招工政策释出:主要负责iPhone组装的iDPBG(数位产品事业群)郑州厂区,将11月出勤补贴由原来的100元/天提升至400元/天;还根据出勤13天和25天分别奖励1500元和5000元;对于新报到的员工,在职满30天补贴3000元,在职60天再奖励,隔离补贴1600元;为鼓励老员工返厂,10月10日至11月5日离职返乡人员,如再入职则给予一次性补贴500元。

一些外省人力公司也开始推介富士康职位。“补贴、工资全算下来,到过年前,两个月的时间可以拿到2万元,这待遇对打工人来说已经很好了。”一名从山西运城赶来的小时工说。

不过新员工很快发现高额奖金很难全部兑现。11月22日和23日晚间,富士康新员工与身着防护服的人员发生冲突,因为富士康与新员工签补贴合同时,新员工发现补贴将在2023年3月15日一次性发放,这意味着新进小时工需要保持在职至2023年3月15日,过年无法回家。“跟我们来时承诺的条件不一样,奖励金很难拿到手。”上述运城小时工称。

对此,富士康解释称,系入职流程中的电脑信息输入错误导致,并承诺各项薪资政策与官方招工海报完全一致,并正在与受错误信息影响的员工沟通说明,对希望返乡的员工提供各类补贴1万元。补贴政策出台后,许多新进小时工选择拿钱离职返乡。

“好多新进员工来了几天什么活没干,拿了1万元补贴就走,对老员工的伤害也是挺大的。”前述接近富士康的人士指出,郑州园区和政府、新进员工的沟通都比较混乱,后来停止了与政府的招工合作。目前,河南驻马店、兰考等地的公共就业服务中心均称,11月底暂停了帮富士康招聘。

多名接近富士康的人士估算,因员工感染隔离和离职返乡,郑州港区工厂10月底用工缺口最高一度达到近10万人;11月开始,富士康产能逐步恢复,目前已恢复至70%—80%;12月“新十条”防疫政策发布后,疫情封控逐步放开,预计12月中下旬产能完全恢复。

郭明𫓹在11月29日撰文指出,因工人聚集事件发生后离职返乡超预期,郑州港区工厂在11月平均产能利用率仅为20%,预计12月可改善至30%—40%。受此影响,iPhone 14 Pro两款机型2022年四季度总出货量将比预期少1500万—2000万部,iPhone年总出货量再下修20%至7000万—7500万部。

随着疫情管控放开,郑州富士康开始24小时全天开工冲产能,周末也加班。为吸引劳动力,富士康拿出了优厚奖励。据一名富士康员工介绍,他所在的事业群,12月入职折合奖金、工资,工作日为490元/天,周末则是590元/天。工作到1月,除了基本工资和加班费,出勤15到22天奖5000元,出勤23天以上奖1万元。

目前,富士康大规模招聘临近尾声。12月5日,富士康人力资源部门工作人员称,目前由于不用隔离,加上高价补贴,每天能招上千人,“我们已经快招满了,要来趁早,不保证下周还需要人。”该工作人员说。

郑州产能受限后,富士康迅速转向中国大陆其他生产基地。深圳富士康承接了多条产线,包括深圳富士康龙华厂区、观澜厂区开启了一轮招聘,目的就是承接iPhone Pro两款机型订单。

一家与富士康合作的劳务派遣公司也告诉财新,富士康龙华厂区、观澜厂区11月以来各招了几千人,包括正式工和临时工,临时工开出了25元/小时,一天工作十个小时;正式工算上各种补贴则一个月工资6000到7000元。

由于深圳此前并没有高端iPhone组装产线,重新调试产线、设备需要时间,并不能迅速填补产能缺口。在河南,富士康在周口、兰考等周边地市的园区都是零部件产线,只有郑州工厂能组装高端iPhone。“富士康在全国40多个园区,有的工厂是生产零部件的,有的组装厂要为其他客户生产,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上述接近富士康的人士直言,“但产能如果真的丢了,就很难再回来。”

市场调研机构Counterpoint高级分析师Ivan Lam向财新表示,受疫情影响,富士康四季度iPhone出货量预计下滑10%。同时,苹果将订单向和硕、立讯精密两家代工企业转移,预计这两家公司合计份额从原本的20%-21%上升至23%-25%;富士康的份额则相应下滑至75%。

不过上述接近富士康的人士认为,苹果公司与和硕、立讯精密两家代工厂开发iPhone Pro系列产线,目前仍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调整产线要很久,等立讯调整好,富士康的产能已经恢复了”。

以赛亚调研(Isaiah Research)资深分析师韩文尧告诉财新,苹果高端、低端机型对于产线要求存在着显著差别,这也是长久以来富士康能取得几乎全部Pro系列组装订单的原因。在苹果推动下,促成了和硕、立讯精密快速切入高端苹果手机组装,目前和硕生产的Pro系列良率有望达标,正式启动量产要在2022年12月底或2023年1月。他认为,还需要根据三家的良率状况、报价、产能预备情况等因素进一步评估。“等到苹果2023年5月分配iPhone 15 Pro系列订单时,才能见分晓。”

事实上,iPhone出货不算强劲。2022年三季度以来,苹果已经砍掉了许多给和硕的两款入门机型订单,而高端的Pro系列需求也疲软。“苹果自己意识到了,包括Pro在内的机型需求已经下来了,整个订单11月达到高峰后慢慢下滑,所以2023年一季度产能不会是瓶颈。就算郑州富士康维持现在70%—80%的产能利用率,2023年一季度的订单都不会有问题。”韩文尧说。

对苹果公司来说,无论市场需求还是生产供给,新兴市场印度都变得更为重要。有鸿海内部人士对财新称,疫情让苹果看到了供应链风险,促使其坚定了分散风险的决心,这将加速富士康的海外布局。

而印度政府也大力支持各类手机厂商本地制造,富士康、立讯、和硕、纬创等苹果供应商,近年都已在印度投资建厂。中国手机厂商OPPO、vivo在印度诺伊达的工厂已有不小规模。

2018年之前,富士康在印度也有工厂,但印度真正成为富士康垂青的制造基地是在2019年以后,跟随苹果、小米等客户脚步加码。据财新了解,目前富士康在印度金奈的工厂拥有八到九条产线,员工规模一两万人,绝大部分产能供应本地市场,五分之一产能供给海外。

Ivan Lam指出,印度是全球第二大人口大国,且人口出生率较高,拥有巨大的市场潜力,此外,印度消费者对“印度制造”忠诚度高,更愿意购买本土生产的产品。他预计,2022年印度手机市场出货量约1.6亿台,相较2021年下滑5%;但2023年印度手机市场出货量将恢复10%的增速,至2025年保持5%的年增速。其中,苹果2022年出货量约700万部,市场份额约4%,未来几年将维持每年百万部的增速。

政策层面,印度政府鼓励“印度制造”,提供了一系列优惠政策,比如生产挂钩激励计划(PLI)。据财新了解,印度政府PLI为基准年上增加的销量提供4%—6%的奖励;针对达到一定投资规模的手机厂商和指定元器件生产商,政府从申请者中选出五家国际企业和五家当地企业执行。

一名在印度工作的中国手机厂商人士介绍称,印度对手机生产有“自主率”要求,会不时调查手机厂商的供应商是哪些、产地在哪里。“OPPO、小米、vivo在印度更多是销售,主要依赖代工厂制造,比如名义上是小米与富士康合作建厂,实际上工厂的建设和运营都是富士康负责,所以印度更扶持当地的富士康。”前述国内苹果供应链企业高层称。

郭明𫓹指出,当前印度富士康组装的iPhone占全球总产能的比重为2%—4%。受郑州疫情影响,预计2023年印度富士康iPhone出货量同比增长将高于150%,中长期目标是在印度富士康生产40%—45%的iPhone。韩文尧则称,目前产业链乐观的预计是,到2025年,印度接到20%的iPhone代工订单。

另一方面,印度政府也希望扶持本土手机代工厂商取代富士康。根据《印度经济时报》11月30日报道,印度最大的公司之一塔塔集团正与台湾代工厂纬创集团谈判,计划以400亿至500亿卢比的价格收购其在印度Narsapur的苹果代工厂。一名机构分析师透露,目前纬创印度工厂iPhone组装订单份额低于1%,但印度政府很难完全信任中国厂商,因此希望塔塔集团能承接iPhone在印度的新增产能。

地缘政治风险升高,是苹果产业链部分转移出中国的重要原因。在2022年三季度财报说明会上,在被问及“遭遇郑州疫情,客户是否希望富士康将产能转往中国其他城市或转向海外”的问题时,鸿海精密董事长、CEO刘扬伟坦承,“这是一个疫情所产生的危机”,但长期来看,疫情只是偶发因素,并不是产能布局大幅变化的重要考虑因素,地缘政治等因素更可能导致产能重新配置。

富士康近期宣布对印度增资5亿美元,但实际上,此前产线落地并不及预期。一名2019年曾派驻印度金奈工厂的富士康产线主管告诉财新,2018年底,富士康印度工厂曾规划超过30条产线做iPhone代工,但目前开工的还不到10条,大大低于规划进度。

Ivan Lam也指出,印度本土供应链缺失,40%至70%的零部件需要从中国等其他地方运过去,比如PCB电路板、屏幕模组等零部件,都是在中国生产好了运到印度进行组装,印度的成本优势并不明显。此外,尽管近几年印度加强蓝领人士培养,但整体素质相较中国工人水平还是有差距。

印度的人力成本确实相对较低。上述在印度工作了六年的手机行业人士告诉财新,一般普通工人工资折合人民币为800元到1000元左右,中层管理人员工资2000元左右,整体相当于中国的三分之一。但是印度的工人生产效率低、生产出来的产品良率不足,折算下来也不好说是否节省了成本。

“有的印度工人一发工资就不来了,加班费也不愿意赚,很难管理。”上述印度富士康产线主管亦向财新证实,“一名中国工人的生产效率顶三个当地工人。”

在中国,用工制度也更灵活,通过小时工、派遣工等机制,加上工资调节,郑州富士康生产淡季保持10万人左右规模,生产旺季则迅速增加人员,高峰期一度达到30万人。“在印度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弹性?如果淡季一下子裁减几万人,这是震动印度社会的大事。”一名熟悉印度市场的行业人士直言。

印度的基础设施条件,是另一大制约发展的因素。上述曾在印度工作的业内人士告诉财新,印度现在整体基建水平相当于中国十几年前,用电还不稳定,高速公路没有几条,货物流通效率较低。

中国电信印度总经理李志强也曾对财新介绍称,在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及配套方面,印度还比较落后。“印度的很多中资企业生产厂区,还没法实现光纤覆盖。一些偏远地区的制造业工厂,甚至需要通过微波技术来跟办公室互联,很不稳定。印度5G频谱拍卖一再推迟,再加上5G网络建设成本较高,至少在未来两三年内,印度不会有大范围的5G覆盖。”

近期,富士康在印度产线生产iPhone 14,被外界视为印度具备了冲击高端制造的能力。不过,Ivan Lam认为,富士康在印度生产iPhone 14,得益于苹果从iPhone 14开始进行模块化生产,极大降低了生产难度。“iPhone 14 Pro现在印度就很难生产,其零部件包括摄像头等,模块化程度相对较低,在印度组装复杂度高。”Ivan Lam透露,现在苹果供应链厂商正在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印度打算试产iPhone 14 Pro会否冲击郑州富士康的苹果高端手机代工地位?在Ivan Lam看来,郑州富士康的位置仍然无可取代。富士康最早在深圳龙华布局工厂,2010年考虑郑州政策支持、用工优势在郑州投资建厂。经过十多年发展,郑州富士康积累了规模优势,现有90条左右的产线。目前,郑州的人口优势、政策优势都还在,没有看到富士康要挪走郑州产线的迹象,至少三到五年内看不到产能明显转移。

不过,他也表示,考虑到印度广阔的市场以及增长潜力,产业向印度转移是大势所趋。“这种转移是渐进的、有序的,不会说是迅速驱动的。”Ivan Lam解释称,从供应链角度,不同厂商会根据印度市场的需求、结合自身业务情况考虑在印度投资建厂的节奏。五年内,印度要做起来本土完整的手机供应链有难度。“五年之内,印度没有机会。五年之后的下一个十年,印度可能有希望成为重要的生产基地。”他强调,中国需要在产业升级中寻找下一个制造业的重点,输出更高的价值。“中国的先进制程能力在不断提升,比如中国生产的特斯拉电动车已经出口到世界各地。”

前述国内苹果供应链企业高层也认为,中国产业链一定要向高端走。目前公司只是将技术含量低的组装、包装产线放在印度,中国国内的工厂做自动化、附加值更高的产品。苹果也是将最末端的组装和包装移到印度,核心供应商还是来自日本、中国台湾和大陆。“转移过程有阵痛,不是说低端转出去,高端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但是我们必须往高端走,你不往高端走,别人就追上你了。”他说。

他还透露称,苹果对所有供应商一直都有全球生产能力的要求。“苹果考虑的是成本、物流以及分散风险,它提议的布局地点包括美国、印度、越南。我们不会选美国,因为美国不可预知性大、成本高,内部还是倾向于印度、印度尼西亚或越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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