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观察⑥｜生活重启，街头的商户们怎么样了？

“生活世界的真实，始于我们开口讲述它的那一刻。”继2020年“防疫观察”项目后，南大新传未来编辑部启动《疫情第四年｜南大学子再观察》新闻实践教学项目。

拉开店铺的卷闸门，直面不再有疫情封控的街道。各地商户们在感染高峰经历了什么或正在经历什么？商户们如何渡过疫情封控而无法开店的艰难时期？在新旧交替的节点上，他们如何回望，又如何展望？2022年12月月末，我们采访了青海、广东、四川、江苏、云南、山西的多家商户，下面是他们的故事。

经历了46天的封控，12月8日，青海省西宁市城东区所有店铺解封，恢复正常营业。12月15日，东关清真大寺恢复对外开放，而位于清真大寺后门的下南关街道也因为解封和东关清真大寺的重新开放而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2022年12月，水果罐头成为热销品。麦提娜经营着一家干果调料铺，12月15日“阳康”的她才打开店门，进了一大批各类水果罐头。和旁边的几家商户相比，麦提娜的店铺生意还不错。康复后的她依然戴着两层口罩，面对一整面墙的水果罐头，她面露得意：“我阳的算早的了，听家人说超市里水果罐头卖的特别好，我还生着病就赶紧打电话安排进货了。”

和下南关街道上的其他商户一样，麦提娜经历了四次封控，最长的一次是46天。回忆最后一次的封控，凯里麦说：“10月21日中午一点通知给商户们中午两点半要开始全城静默，街道所有商户关店，只给了我们一个小时的时间仓促关店。”10月21日开始的全城静默管理，在一次次的全员核酸后，从通知里的3天不断被延长。顶着一个月6000的房租，麦提娜回忆道：“2022年算起来，总共大约有4个月的时间我们都不能开店。”

在新冠病毒的侵袭下，城市在慢慢地从“镇痛”中恢复生机，但是有些生命却始终留在了2022年的冬季。回族人家中有丧事接待客人时都会在桌子上摆满干果，用花生、核桃、瓜子、大枣等干果来向前来吊唁的客人表达感谢。

麦提娜明显地感受到最近店里生意好的原因和葬礼有关，她说：“好多客人来店里一下子买很多干果，我一问果然又是家里有老人没能挺过这个病。”下午四点半，干果店里走进来一位客人，N95口罩上的一双眼睛憔悴红肿，他要了两斤花生，两斤瓜子，一斤红枣，又铲了满满一袋的糖果。付款的时候，他看着麦提娜脸上的两只口罩，突然开口了：“做好防护是对的，这个病，要人命啊。”

2022年2月26日起，东莞市大朗镇各社区逐渐被纳入封控区，经历了3月和4月反复的封控管理后，长富步行街终于在“五一”假期前迎来了全面解封。直至年底，步行街上的摊主们没有再接到不允许出摊的管理通知。

“你佬开店好买卖/新年开始发大财……”韩宝仪的《新年到》从服装店里传出，歌曲里的锣鼓声随着行人的脚步摇出节拍，穿着棉服的身影穿过一个个摆好各式衣裤的摊位。

又是一年年底，林丽华的微信进账比之前多了起来，腰带上的钱包也更鼓了。两周前，摊位和人行道间两米多宽的地面上只有几片垃圾。如今，这里停着三轮车、电动车，戴着口罩的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走过。

“年底了，（人们）要买点东西给家里大的小的，生意就好点了。”花纹式黑头巾下，是林丽华笑弯的眼角。“这段时间有点客人了。之前就是新冠嘛，出来的人少。”短短八分钟内，有五六个顾客拿起摊位上的厚袜子，或摸了摸挂得笔直的深色保暖裤，有三四位客人扫了帐篷内的微信付款码。林丽华扯下红色塑料袋包好商品，边说“谢谢啊”边递给客人。

五十多岁的林丽华已经在长富步行街上摆了三十多年地摊。从一开始卖拖鞋，卖年轻人都爱穿的牛仔裤，到后来跑到广州进货，卖老年人穿的衣服、裤子、裙子，再到如今就近拿货卖起了保暖裤和袜子。林丽华日复一日地与丈夫出摊，每天下午三四点支起蓝色的帐篷，也支起他们的家。

大朗从二月底开始受到疫情的反复袭击，直到“五一”放假才彻底解封。这段时间中，长富步行街上的出摊被频频打乱，林丽华的摊位也曾在三月陆陆续续停摆过一段时间。看着原本每天正常出摊能赚的七八百块钱在封控中流失，林丽华有些着急。但她觉得身体健康的确要摆在第一位，只有大家安全了才有生意可做。

自从12月7日“优化落实疫情防控新十条”发布后，林丽华说，虽然大家因为怕感染不出门，她的生意少了，但每天还能赚三四百块钱，比年初完全不给摆摊已经好多了。

邻近菜市，毗邻公园，两侧商户林立，四川省成都市青羊区君平街上从来不缺少烟火气。2022年9月的半个月“原则居家”，是这片街区的第一次“静默”，解封后君平街又重现热闹。但12月初全面放开后，这条街却一反常态地冷清了。

疫情防控政策优化调整后，君平街上的人反而更少了。透过一米半宽的店门往外看去，过路的车辆行人零零星星，“这样的成都就像过年的时候一样。”五金店店主李敏感叹道。

店主刘承嘉和李敏夫妻俩经营这家店二十余年，比起招牌上的“行行水电维修服务部”，街坊熟悉的老顾客们更习惯称它为“小刘水电”，叫他们“小刘、小李”。

12月中下旬，成都市迎来了一波疫情高峰，这家小店还是一直正常营业着，“本来人就少，开不开影响也不大，大家一般会各自注意着，自觉保持距离。”李敏介绍道，有次一位女顾客进店来，主动做了个手势提醒她离远一点，“顾客说她有点不舒服，让我保持距离，感觉像是被当作家人一样对待，是真诚地想为你好。”店里提供上门维修的服务，有的顾客打电话来预约维修的时候，还会提一句“小刘，‘阳’没有噢？没‘阳’不要来哈。”

虽然尽力做好了消毒防护工作，店主刘承嘉和李敏两人还是在12月14日这天相继出现了感染症状。不过“比预期好多了”，想着还算是可以承受的范围，他们便只是延长了休息时间，没有完全歇业。“可能大家都自顾不暇吧，大街上听到的都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还有打喷嚏的声音，最近顾客都很少。”李敏补充道。过去刘承嘉每天从早到晚一个活接着一个，忙的时候晚上九点过还会接到电话上门去维修，来预约的顾客基本上都需要等待安排时间，“不急的就还要推到明天再去”，如今却大多数时间都歇在店里了。“反正阳了以后需要好好休息，不能过于劳累嘛，刚好可以养一下身体。”相较于工作，李敏说“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的”。

谈到政策放开以后对生意的影响，李敏表示“短时间里肯定是困难的，但大方向上我们还是乐观的”。今年九月，成都迎来了疫情三年来最严峻的时期，一纸公告，“全体居民原则居家”，“这半个月是三年来唯一一次政策性要求关店吧，”但九月的总营业额统计下来却没有预期中差。相较于其他类型的店铺，维修五金店的必需性相对更强，“顾客们的需求是在那里的，封控的时候没有修的话，解封了会来找我们登记，安排着去修。相当于后半个月忙起来，就把前面半个月给补起来了。”而政策放开后，“感觉街上大家也都人心惶惶的，顾客少了很多。不过以后大家身心慢慢适应了，应该就会好起来的，所以觉得先保证家人的平安健康，克服当下的困难吧，总会恢复常态的。”

对于夫妻俩来说，最大的困难还是在房租方面。疫情发生这三年，据李敏统计，每个月营业额起起伏伏，多的时候月营业额可以到三万多，但像疫情刚爆发的2020年2月，他们整个月都歇业居家，没有收入。面对已经涨至6000块钱一个月、而且续租还充满不确定性的房租压力，李敏感慨：“稳定是一种求之不得的幸福吧。”

在22年下半年，原本经营两家餐饮店（下原镇的溢汁泡泡鸡与吴窑镇的甲天下烧鸡公）的徐平和孙彬这对夫妇选择转让泡泡鸡门店，全心投入另一家店面。在疫情与竞争对手的双重压力下，泡泡鸡没能熬过2022年的冬季，但甲天下烧鸡公的生意依然红红火火，平均日收入能达700元。

在往年冬至节日这天，店里经常出现桌椅不够的现象，徐平和孙彬往往忙得不可开交，甚至连中午回老家祭拜先祖的时间也抽不出来，经常让子女或父母帮忙代行祭拜礼，他们下午还会打电话让家中母亲来店里帮忙端菜和洗碗。但今年的冬至和往年完全不同：他们上午歇业，在家和父母一起置办祭祀食物，午睡过后才开车前往店铺，到达店铺时已经下午四点，而这天只做出两单生意，都是店内就餐的二人小桌单，夫妻二人在晚上八点便关店开车回家了。他们事后感叹道：“预料之中的事了，没生意的，过节呀街上也冷清清。”

政策改变后，初期预想的人潮涌动并没能出现，小镇街上的人数远没有封控管理时多，周末店里会出现不开张的情况，原本上午九点半到晚上十点半的营业时间也灵活调整为上午十点半到晚上九点。徐平说：“现在是餐饮最艰难的时候，熬到明年三月应该就好了……”

12月底正是腾冲冬天最冷的时候，50多岁的赵冰老板坐在店口晒着下午4点后的一点阳光，旁边的几家店铺都关门了。她已经休息很久了——旅游业寒冬下，实在没什么顾客到翡翠城。

云南省腾冲市腾越翡翠城作为翡翠及其他工艺品批发、加工、销售基地，最热闹的时候每天有数千单交易在这里完成。午后的翡翠城本应接待着游客、翡翠及工艺品爱好收藏者、翡翠毛料销售商，如今却空无一人。

赵冰的店是翡翠城入口的左边第一个拐角处的三层小楼，一楼店面里的三面柜台放着琳琅满目的各式翡翠，二三楼是她的家。店名叫“赵记如玉庄”，寓意有了玉如意，人生也如意。可赵冰的2022年并不如意。

疫情以来实体店里的翡翠很难卖动，幸好腾冲没有过长时间的封控、静默，快递基本正常运行，线上销售是个不错的选择。赵冰在3、4月时干过一段时间的微信直播间，却没什么水花，每天晚上七点挂起直播放着热门音乐，向镜头展示翡翠，到晚上九点或十点结束时偶尔能卖出一两件。现在赵冰基本依靠微信朋友圈卖货，都是经商30多年攒下的老客源、老朋友，人再介绍人来买。“看上了给对方拍个细节图，决定收就走的微信转账，我再给他寄过去。没走平台啥的，跟人交易靠诚信。”生意好的时候她一天开张也能买个七、八百，差的时候好几天没开张。

放开后，赵冰眼睛不舒服到医院检查时疏忽了防护导致自己感染新冠，家里人也相继感染。连续三天发烧，一周都没有转阴，再加上眼睛需要治疗，她只能关店歇业。2022年“赵记如玉庄”关门时间最长达两个多月，不是因为疫情严重，是真的没什么生意，赵冰就索性关店到昆明照顾幼儿园放暑假的外孙。

每个在腾冲做翡翠生意的人，都能说出同行、朋友生意挫败的故事。“一个在瑞丽卖玉的朋友去年到今年年初因为长时间的封控，快递也不通，没有营收还得付房租，现在已经彻底干不下去，回老家了。”赵冰的店铺是自己盘下的，没有房租的压力再加上自己经商多年还有些积蓄，两个女儿也都成家，她的店还能再撑下去。不过放开后的当下，快递依然是让人头疼的问题，新冠感染导致快递站点瘫痪，好几天货发不出去或者卡半道上，赵冰觉得对不起顾客。“这几天还在网上看到会有人扣快递偷药，有点担心寄出去的货受损或者被偷。”

山西省晋城市凤西广场旁边的凤台西街开着六七家小饭馆，为附近的居民提供了众多美食，平时生意都是十分火爆。但在疫情防控政策优化调整后，这些小饭馆竟陆续关门了。直至2022年12月25日，只剩王峰的“巧滋味面馆”还开店。

“现在人们不是怕阳不敢出门就是正阳在家中躺着，没有客人，生意是不好做啊。”王峰说到，旁边的饭店都是因为老板们阳了所以关了门，自己也是刚刚阳过才开的门。一个月前巧滋味面馆还能达到每天2000的净利润，现在却不过刚刚五百。“但没办法，不开门就一直是在花销没盈利，咬咬牙还是得开门！”

但不论客人再少，条件再简陋，王峰都有自己的一套说法。“不管在什么时候，商铺都要讲诚信，守底线。”王峰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一直以来，巧滋味面馆都是凭借饭菜的美味和老板的真诚获取了顾客的青睐王峰常常在抖音平台上与网友们互动，已经拥有了6563位粉丝。“不少都是我的顾客呢，我们就在这上面交流，我自己也不断改进”，王峰手指翻动着账号里的粉丝列表，语调上扬了起来。

12月25日是王峰“阳”过后开店的第一天。准备吃晚饭的时候，王峰接到了老顾客的电话。“有水煎包吗？”王峰停下动作，摇摇头说：“今天刚开门应该来不及做了。”老顾客不肯挂断电话：“实在想念这个味道，迟一点没关系。”王峰不好拒绝了，开始和面、剁馅……

顾客拿走包子后，王峰坐下来尝了一口自己的包子，酸味从舌尖袭来，“以往靠鼻子闻来做饭，竟然忘了刚刚阳过没有嗅觉，没发现包子的肉都不新鲜了，”王峰回忆起来依然很愧疚。急忙联系到顾客后，王峰的解释和道歉换来了老顾客的谅解，“阳康”后第一天开店的老板才松了口气。

“虽然几个小时的功夫白费了，但让顾客吃到新鲜食材是基本要求，越是现在艰难的时刻越要做好，这才是一个饭店长久经营的最好方法”谈到对未来的期盼，王峰挠了挠脑袋，憨厚地笑了笑“再坚持一下，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