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飘”在广东的中年女农民工

发布日期: 2022-05-31
来源网站:baijiahao.baidu.com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深度报道或非虚构写作
关键词:农民工, 广东打工, 找工作, 月嫂, 丈夫, 广东, 陶瓷厂, 回家, 厂里
涉及行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广东省, 广西壮族自治区

相关议题:中高龄劳动者

  • 农民工总量29251万人,其中女性占35.9%,40岁及以上农民工占比51.8%。
  • 中年女农民工在广东打工近20年,管理工作要做接待客户、审核单号、记账等,手指曾被烫伤。
  • 农民工家庭经济困难,丈夫不愿出去打工,导致梁霞一分钱都没有,覃深的丈夫开的摩托修理店欠了一大笔债。
  • 梁霞曾考虑转行做按摩技师,但发现当地行业不景气,收入低于广东。
  • 覃深转行做月嫂,后因丈夫车祸辞职回家照顾,之后做家政工作,收入比较稳定,但比不上在广州的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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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日深夜,梁霞拖着疲惫的身体正准备上床休息时,又收到了老板催她回去上班的消息。梁霞原本是向老板请了5天假,回来处理老家的事和陪孩子过五一假期。今天是梁霞回家的第2天,她看着老板发来的信息,想到还没装修好的房子和孩子上学的费用,她决定第二天晚上下广东。

为了省钱,梁霞下广东时很少坐高铁,而是挑便宜的直达大巴车,但大巴车的车票很紧张。外出打工多年,梁霞已和车站一位司机很熟悉了,只要梁霞提前联系,他就能为梁霞暂时预留位置。

梁霞躺在床上,来回滑动着手机通讯录里的联系人,看了看屏幕上的时间,叹了口气后便把手机熄屏了。翌日清晨六点左右,梁霞就醒了,“心里藏着事,我就很难睡安稳。”一直到七点后,梁霞才敢打电话给司机,得知还有车票时,梁霞才放下心来。

4月29日,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21年农民工监测调查报告》显示,2021年全国农民工总量29251万人,在全部农民工中,男性占64.1%,女性占35.9%。女性农民工总人数为10501.109万人。其中,40岁及以上农民工占比51.8%。

梁霞,今年47岁,在广东打工近20年了,老家在广西玉林一个小村子,现在广东佛山一家陶瓷厂里做管理工作。“这个岗位听起来挺厉害,但实际并不是一回事。因为厂子小,老板为了少招点人节省成本,厂里的活,比如接待客户、审核单号、记账这些我基本都要做。”

1994年,梁霞的丈夫与朋友合作做养殖生意,先后养过蛇和鸡,但都失败了,还欠了一大笔债。直到1999年梁霞与丈夫结婚后,夫妻二人也没攒下什么钱。丈夫执着于做生意,不愿出去打工,家里没了经济来源。

“一分钱都没有,真是没钱难做人。”梁霞说。没结婚前梁霞也在广东打过工,广东那边也有她的娘家人,这让她更坚定了下广东的决心。

2004年,梁霞决定去广东打工,一干就干到了现在。在找工作这件事上,梁霞并没有遇到太大的困难,“当时很多厂都是私营的,他们比较倾向于用知根知底的人,只要有熟人推荐,基本都能进。”

覃深是梁霞的同乡,比梁霞大5岁。2004年,当地政府严抓超生,覃深一家因此被罚了一大笔超生费。当时覃深的丈夫在当地开了一家摩托修理店,但这家店并未给覃深一家带来太多的收入。“来修摩托的都是村里的人,每次修完,很多人都说要赊账。”覃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那时我一家家上门收,都没能收回多少钱。”没过多久,覃深的丈夫就把修理店关了,开始在村子附近打零工。

起初,单靠丈夫一人打零工、干农活还能勉强维持生计,但随着孩子长大,生活的压力越来越大。夫妻俩不仅要负担4个孩子的教育和生活,还要攒下盖房子的本钱。直到最小的两个孩子上了幼儿园后,覃深才决定去广东打工。

文娟今年45岁,之前一直和丈夫在村里种桉树、给人做床板。这些活极其考验人的腰力,几年下来,文娟的腰越来越疼,有时候稍稍弯下腰都会觉得难受。后来,文娟开始在村子附近做保洁,但收入并不稳定,原因是周围没有多少人有这个需求。

“当时的陶瓷厂很热,手指被烫伤过,每次出厂都像被水泡过一样。”梁霞没有放弃向上走,她想闯敢拼,一步步做到了领班的位置。后来,梁霞还被领导外派到其他陶瓷厂学习和工作。然而,由于文凭限制,梁霞也只能在工厂的一线挣扎,没办法到达管理层的位置。

2016年,梁霞听说按摩技师容易学来钱快,她考虑再三后,辞去了广东的工作,在广西南宁找了一个按摩技师培训班。但还没有学够一个月,梁霞便打起了退堂鼓。

梁霞来到南宁后,发现按摩技师这个行业在当地并不景气。后来,她慢慢意识到,按照她现在零基础的水平,每月只能领到最低档的工资,根本比不上在广东的工资。“如果我还年轻,我是愿意闯一闯的,但是我现在上有老下有小,这点工资根本养不活我们家。”不到一个月,阿霞选择回到广东,经熟人介绍进了新的陶瓷厂。

当时梁霞的丈夫并不支持梁霞换工作:“在广东做得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去做一份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工作呢?”阿霞对此并没有太多反应,“即便当时失败了我也没有后悔去尝试这个工作,我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当下我认为好走的路”。

2008年,经梁霞介绍,覃深进入了梁霞所在的陶瓷厂工作。后来厂里管理层进行人事调动,新领导要将主要生产线上的领班工人换成自己人。覃深这样的老员工首当其冲,被调换到工厂流水线。如果接受了这个安排,她每月工资不仅要减少三分之一,还要经常倒班。覃深不愿意,便回了老家。

覃深回到家后,开始寻找其他出路,她偶然听到有姐妹转行做了月嫂,待遇还不错。“我年纪大了,身体也大不如前,不太能适应高强度的工作了。”覃深觉得做月嫂应该比厂里轻松,加上她擅长做家务,所以便想着试试月嫂这份工作。

打定主意后,覃深便开始行动起来,她先是去咨询了丈夫的大姐,后在网上查询到玉林市有相关的培训班,她马上就和丈夫商量起来,“他当时还是很支持我的,特地陪我去到玉林实地咨询,等我安定之后他才回家。”考到证后,她很快就在广州找到了一份满意的工作。

没过多久平静的日子被打破了,覃深的丈夫不幸遭遇车祸,摔断了一条腿。覃深只能匆匆辞职,回家照顾丈夫。2018年,覃深在家照顾了丈夫大半年,等丈夫能下地后,她开始考虑就业的事。之后,她接了一份南宁的家政工作,一直干到现在。“如果当初没发生那件事的话,我就会在广州一直做下去了,现在也挺好的,钱少了点,但是好在工作比较省心。”

文娟在去广东之前并未做太多的准备,她对家政行业了解并不深,且考取相关证书费钱又费力。“当时听别人说在广东做家政的话,人家主要看你会不会做,并不看你有什么证书,所以我就想着去广东试试看。”

今年年初,文娟在中介公司等了十几天才找到一份家政工作。“可能是因为疫情吧,单少了很多,有些单开的工钱低于我的预期。”后来,文娟在广东找到了工作并通过了试用期,但这家雇主并不想雇佣文娟做长期工,只想让她做钟点工。“长期工每个月能有四五千,临时工每个月最多只能得到一两千块钱。”文娟是本着求稳的心态来城市找工作的,不愿意做钟点工。

当时陶瓷厂需要24小时生产,全体工人每天需要工作八小时,轮流换班。下班后,大家累得只想休息,鲜少有娱乐活动。每年的晚会只是厂里管理层的狂欢,一线工人根本无法参与。有一年,梁霞因为业绩比较突出,获得了在晚会上唱歌的机会,“那时候觉得很开心自豪,感觉自己是厂里很重要的一份子。”

覃深在这家陶瓷厂工作长达八年,梁霞更长,工作了十二年。当两人得知自己要被换掉时,梁霞第一反应是懵的。“一开始我觉得这肯定是假的,我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说换就换?”梁霞和其他工人气不过,便找了律师想维权,却被告知这样的案件并不好打,费时费力,还不一定能赢。“那时候感觉既寒心又无力。”大部分工人出来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干一天拿一天的钱,维权的事也就作罢了。

“像我们这种没有文化的人,去到哪里都是要做最底层的工作的。就算你在厂里做了这么多年也没用,人家领导说要换,你就得换。”覃深很坦然地看待这件事,她没打算在这家厂一直干下去,“我也是要赚钱养家的,不可能在这里一直耗着。”

干着家政的文娟,也并不轻松。雇主处处提防着她,不让她用洗衣机,要求她手洗,因为雇主觉得洗衣机细菌比较多而且费电,“其实就是想让我多干点,不想让我太轻松。”而且不让她买菜,怕她赚差价,连煮饭都要盯着她。有一次,雇主亲自做饭,当时米饭煮得比较少,而她通常要等到雇主一家先动筷子后才能吃饭。于是,她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向雇主提醒道:“您看您做饭已经生疏了,连量也把握不好了。”此时,锅里的饭已经被雇主一家吃得所剩无几,雇主看到后也没有表态。说到这里,文娟叹了口气,“有时候找工作还是挺看运气的”。

转行后的覃深比较幸运,遇到了不错的雇主。“雇主一家对我都挺好的,也很信任我,从来不会过多地干涉我做事,就感觉像是对待家人一样对待我。”说到这时,覃深的语气稍显轻松。有一次雇主出差回来,不仅给他的家人买了礼物,还给覃深买了一份,“当时他说,这个家每个人都要有礼物”。

覃深的小女儿诗彤去年刚上大学,从她记事起,妈妈就在广东打工了。诗彤小时候基本没有零花钱,每次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买零食吃。“那时候经常盼着妈妈回家,因为她会从广东带回很多零食给我们吃。不过每次她回家后又要去工作时(我)心里会很难受。”

从前,诗彤并不了解母亲的工作,两人平时聊天也从未提及过这个话题,“一般我们聊天,她只会问我的学习和生活,如果我说缺什么,她都会转账给我让我自己买”。如今,诗彤越来越能够理解自己的母亲,“小时候怨过我妈,但长大后,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就越能够理解她”。

在外工作多年,覃深最牵挂的还是她的孩子。“我当然是想回家多陪陪他们的,但是回家又赚不到钱,根本没有选择。”覃深仍然坚持留在大城市,但她选择了离家比较近的南宁,方便她回家陪孩子。

梁霞的丈夫是支持梁霞出去打工的,“在以前那个年代,村子周围根本没有适合她干活的地方,她留在家就只能种种田、养养鸡鸭,这样根本没有办法赚钱。”近些年来,梁霞的家乡陆续建了些工厂,但大多是需要高强度工作的工厂,“这些工作甚至要比她在广东的工作还要累,而且工资又比较低,回来不值得。”梁霞的丈夫说。

梁霞也有过回家工作的念头。去年,镇上新开了一家大超市,急招收银员。梁霞去那家超市买东西时顺口打听了工资,一听到不包吃住,一个月才一千多块钱,她就不再想这回事了。“或许等我老到干不动那边(广东)的活,我再来考虑这个工作吧。”

梁霞在外打工多年,在老家盖了新房子,买了彩电、冰箱、洗衣机等家具。这些年,梁霞为儿女的房间不断置办家具,可她自己仍然用着结婚时的床和旧桌子,“等再过几年手头宽裕了,我一定要给自己买一个梳妆台。”

回到老家时,梁霞经常抱怨丈夫落后,现在还没学会用微信聊天。她丈夫有时候也会反驳,梁霞出去就“飘”了,整天穷讲究。不过,梁霞并不在意,还是时不时就教丈夫如何用微信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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