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层调研五期】(2)江苏省二线城市乡镇地方私企调查报告

发布日期: 2022-06-12
来源网站:zhuanlan.zhihu.com
作者:
主题分类:劳动者处境
内容类型:统计数据或调查报告
关键词:私企, 工厂, 父亲, 纺织厂, 机器, 生产
涉及行业:纺织/服饰/家具, 制造业
涉及职业:蓝领受雇者
地点: 江苏省

相关议题:就业, 工作时间, 工资报酬, 派遣劳动/外包工作

  • 该私人纺织企业员工流动性较大,年轻人基本待不住,目前员工一般都是有家庭孩子的妇女,整体3年以上的工人能占70%。
  • 工厂没有派遣、小时工,所有人都是农村户口,所有工人都没有签合同,几乎所有P县私人纺织厂工人没有社保公积金。
  • 工作强度近年一直在增加,但5年来工资变动很小,5年只增加了600元,且没有任何加班费。
  • 该工厂所有员工都没有社保公积金,且工作强度近年一直在增加,但5年来工资变动很小,5年只增加了600元,且没有任何加班费。
  • 该工厂所有员工都没有签合同,几乎所有P县私人纺织厂工人没有社保公积金,工作强度近年一直在增加,但5年来工资变动很小,5年只增加了600元,且没有任何加班费。

以上摘要由系统自动生成,仅供参考,若要使用需对照原文确认。

【编者按】我之前发布了阶层调研第五期的招募,收到了很多朋友的文章,其中一部分已经改稿定型,现将其逐步发出,供朋友们查阅。

本文是一篇非常优秀的调研报告,值得朋友们仔细阅读。作者是一位渴望社会实践,附有同情心的朋友。调研可以有很多种方法,比如进厂打工,随机访谈,等等。本文作者通过自己的关系(父亲),以访谈的形式调研了某纺织厂,形成了本报告。

我的父亲1967年出生于一个双职工家庭,爷爷奶奶都是工人,在那个一个职工就能养活一家人的年代,爸爸的童年过得无忧无虑,家里还常常有富余,可以接济一些日子过得不怎么好的亲戚朋友,父亲初中毕业差三分没有考上高中。爷爷是工人的缘故,父亲为谋生进入了一所机械类中专学校就读,期间学习成绩优异,毕业后回到了乡镇一家国营纺织厂任职修理纺织机器(由于当时学生从哪里来必须回那里去的政策,父亲尽管成绩可以去更好一些的单位,但还是回了原处)。

在国营工厂时期,父亲工作尽心努力,家里的荣誉证书满满一个柜子。再后来国营纺织厂效益很差,被卖给了当地的私人,父亲也被迫买断了工龄,继续留任工作。这一段时期,父亲的工作压力越来越大,没有周末不说,晚上还经常要去加班,当时还没有手机,小灵通一响,大晚上的父亲也得出去,江苏这边空气比较潮湿,大工作强度下,父亲身体得不到好好的休息,背上的肌肉常常硬的像石头一样,我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事就是用小小手给父亲捶背,伴随着父亲的哀叹,背上的肌肉会松弛一些。

再到后来,我们镇上的这一家私人纺织厂由于机器设备老旧,效率和产品质量达不到市场要求,也破产了。父亲在我高一那一年失业了,在做过几个月建筑工人后,父亲去别的县的纺织厂求职,找到了如今工作的这家工厂,至今已经9年多时间了。

这是一家乡镇私人性质的纺织企业,一共有四个老板,他们集资创办了这一家企业。其中3位老板只是投资,不亲自管理生产经营,一位老板任总经理负责工厂的运营生产。公司前年有上市创业板计划但没有成功。

纺织厂处在产业链纺纱端,生产的产品是黏胶纱,是一种人造棉,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棉纱的替代品,可以用于织布内衣、被单、被罩等各类服装及装饰用纺织品。产业链上游是原料,现在一般进口巴西木浆通过化学处理造成的纤维,由于原料生产这一步环境污染大,并且需要伐木破坏生态,国内一般都是进口巴西的原料。产业链下游是织布企业,把黏胶纱由线纺成布,再去印染,纺织。

这家工厂有两种生产方式,一种是环锭纺,也是现时市场上用量最多,最通用的纺纱方法。这种纺纱方式产出的纱质量好,但生产效率低下,人工成本也较高。还有一种生产方式是涡流纺,相当于将环锭纺后三道工序并为一道,一台涡流的生产效率可达7-8台环锭,但人工却只要后者的7-8分之一,此工艺在零几年投入生产市场,工艺相当成熟同时也是现今最先进的纺纱方式,在盐城有无人纺织厂使用的就是这种纺纱,也是行业未来发展方向,但此工艺的生产机器被日本村田公司机器垄断,价格相当昂贵。

环锭纺这种方式分成六道工序。分别如下:第一道工序为清花。将成棉花状打软、蓬松、混合,并清理杂物粉尘。第二道工序为梳棉。梳理纤维,让纤维单一化(不要互相粘连),成为生条。第三道工序为并条。要混合拉伸、拉细,使之均匀,一般两次后成为熟条。第四道工序为粗纱。继续拉细条子,卷装成型,成为粗纱。第五道工序为细纱。用细纱机作业,粗纱纺成细纱。第六道工序为落筒。将之卷绕成型,形成大卷子后打包卖出。

公司总人数在120人左右,总经理做任务总制定,然后将任务分给两个厂长,厂长A管生产,厂长B管维修和后勤。往下,班长监督生产,产品质量由质检科一个调查员负责,直接反映给总经理。主要人员如下表。

工厂没有派遣、小时工,所有人都是农村户口,工厂流动性较大,年轻人基本待不住,30岁以下的工人已经没有了。目前员工一般都是有家庭孩子的妇女,整体3年以上的工人能占70%,一般能留下熬的住的就留下了。工厂之前的录用条件是35岁以上都不要,要初中以上文凭,但是现在越发难招到工,如今放宽限制到55岁。

挡车工(前纺、细纱、落筒和涡流纺)一天工作8个小时,分三班轮转,早上8点-4点,4点-12点,12点-8点,中间午饭晚饭可以去吃饭,一般是20分钟,工人间互相看一下机器,由于食堂伙食特别差,而且是计件工资,明面上做得多拿得多,挡车工有一些人甚至不在工厂吃饭,而是下班回家吃饭。

机修工,一个月四天休息(周日休息),一天8小时,8点—12点,1点—5点。维护所有机器的正常运转,一个月会有4-5天的值班,就是在12点之前去工厂查看两趟机器。

整体工作环境还算良好,没有特别有毒有害的物质,会有一些粉尘,但这个工厂整体环境比较干净,对身体的伤害一般是巨大的噪音带来的隐形疾病,比如我父亲一直有头晕的疾病,偶尔发病一两天站不起来,只能在床上躺着,后来去医院住院检查,做了调理预备了一些药。同时就是夏天工厂炎热的工作环境,细纱平均接近37—38度,最高可达40度高温,我在上大学前,在爸爸所在的工厂打杂过一个半月的时间,亲身感受过当时的高温,身上的汗水从来不是一滴一滴往下流的,都是像洗浴一样直接往下淌。现在有空调,冰块,冷水,喷雾等一些降温措施,但也是将温度控制在37度左右。

工厂整体环境比较安全,属于重点防火单位,防火措施做的还不错,最近几年有一起因为操作不当机器伤人事件,工人手指被截断了,工厂出了治疗费用给工人接上了手指,养伤期间正常发工资,养完伤后正常入职上班。

所有工人都没有签合同,几乎所有P县私人纺织厂工人没有社保公积金。工作强度近年一直在增加,但5年来工资变动很小,5年只增加了600元,且没有任何加班费。

维修工月薪,基本4600元,值班费一天50元,一月150-200元 ,安全质量奖100。有年终红包,一般是20000元。每年涨一点,大概一两千元。

疫情期间,由于这家工厂设备比较先进,生产的产品销量还算可以,所以工人的收入、工作时间没啥变化。但是县里有部分厂有停工现象,只在半夜电费便宜的时候开工。

整个工厂所有的权利都集中于总经理手上,总经理之下包括厂长全部都是打工人,厂方管理严格,在大环境招工难的情况下,管理者不敢也没有训斥方面的行为,请假可以正常批准,辞工需提前一个月告知,也不会拖欠工资,没有年假、病假、产假。

企业有罚款制度,有迟到、安全方面的罚款,安全一般是着装不规范,没有带帽子,穿拖鞋等情况,一般20,30块,建厂最多罚款200,厂长有罚款的权利,但只有几十块的罚款权利,超100块罚款,需要上报总经理。

维修工包吃住,吃的饭一般都是最便宜的菜大锅菜,面条。挡车工都是家在附近的,也可以在食堂吃饭,一顿交一两块钱。维修工住的是公寓一人一间,有空调电视,饮水机,洗衣机,床,有公共洗浴。一般娱乐接收信息就是看电视,上网,头条,看短视频。

没有工会,极少出现罢工行动,工厂一般无文娱活动区,无工人组建的任何组织和社团。去年前年疫情大背景下纺织业艰难,有一家工厂老板要降薪遭到工厂工人的抗议,没有降薪成功。对于普通工人来说,一般都是当地的30+有家庭和孩子的妇女,一方面需要照顾家庭,另一方面挣钱养家。相比于外部计件工资,例如玻璃瓶制造厂,这里工作更稳定。她们主要是考虑到稳定性和照顾家人的时间。工人也有抗争,但都是消极的,手段一般就是离职,整体间并没有明显的联合意识,也没有类似工会的组织。对于自己被侵犯的权益,更多的是习以为常和无可奈何,他们认为劳动保障部门都不过问的事,自己去闹也没有多大用处,也没有途径去维护自己权益。

P县老板们有个纺织协会,进行互相联系。互相协作,原料之间互助。总共60余家,互通消息。疫情影响很大,生产经营挤压,有十几家停产,有些工厂会在半夜2毛多电费的时候进行生产。

这是典型的小黑厂:(1)工人工作时间长,以占比最多的挡车工为例,虽然执行三班倒每天八小时,但几乎全年无休,“除了春节7天没有节假日,机器一天24小时没有休息,有挡车工最长连续工作一年时间没有休假。”(2)不签合同,不缴社保,不按劳动法支付加班费。“所有工人都没有签合同,几乎所有P县私人纺织厂工人没有社保公积金。工作强度近年一直在增加,但5年来工资变动很小,5年只增加了600元,且没有任何加班费。”(3)不给任何法定假期。“没有年假、病假、产假。”

这样的小黑厂,一般利润比较微薄,成本稍微上涨就能将其挤压到生死线。“疫情影响很大,生产经营挤压,有十几家停产,有些工厂会在半夜2毛多电费的时候进行生产。 ”他们为了盈利,势必异常严酷地压榨工人。

照理说,这样的厂劳资矛盾应该比较尖锐,然而,该厂大部分为有小孩的中年母亲,肩负各种压力,为了家人生活好好工作就是他们的想法,整体抗争的意愿却比较低。同时处在此环境下,他们还没有形成联合的意识,也没有找到有效抗争的手段和途径。

但是,随着疫情等大的经济形式的转变,同时工厂机械机器的进步导致的小工厂的淘汰,他们即使想安稳地当一个雇佣奴隶也不可得。经济下滑,工人失业,劳资矛盾会越加激烈,无产阶级的阶级意识必然会在此过程中慢慢增长,这一点,让我们拭目以待。

以我母亲为例,他每天工作12—13小时,三班倒,全年无休,没有休班,2020年春节放了三天假,去年就没有放假,春节照常上班,也没有国家说的春节高工资。疫情前最高工资可以发到4000,现在一个月只有2000,厂里好久都不招人了,还在裁员,好多干了快10年的老员工都辞职了。我母亲在这厂工作8年了。

以我工作过最好的的厂为例,早7点到晚8点下班,站一天的那种,全年无休,疫情前一个月大概3000——4000元,现在只有1900或者2000多一个月了。

每天干八小时主要应该还是因为生产环境太恶劣了,将近四十度的高温➕巨大的噪音,干超过八小时效率应该就不行了,工伤风险也会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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