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转移真相｜越南：出口暴增背后 加工贸易身份不变

【财新网】据越南海关统计，2022年1月—5月，越南出口总额1532.9亿美元，同比增长16.7%。在2021年上半年高基数的情况下，越南的出口增速依然超越了疫情前水平。

光大证券的研报称，中国向以越南为代表的东南亚国家的产业转移，主要集中在纺织、家居以及消费电子低端组装环节，尤其是服装、家居等领域，已经对中国出口形成了明显替代。从美国进口数据来看，2021年四季度至2022年一季度，中国约有5%的纺织品、7%的家居品、2%的机电品订单份额，转移到以越南为代表的东盟国家。

中国纺织类产业向外转移的趋势，从2010年开始凸显。从美国进口数据看，2010—2019年间，中国向越南转移的纺织类产品份额约为6%，鞋帽类产品份额达到15%左右；经历了2020—2021年疫情中的短期回流后，转移趋势仍在持续，尤其在今年中国本土疫情中，纺织类产业移出的份额还在增加。

自2005年起，美国开始对中国木质卧室家具征收反倾销税，并于2010年和2017年两次延长了征税期限。光大证券分析师高瑞东认为，2018年中美贸易战开打后，进一步加快了家居企业的外移。据其测算，以美国进口数据看，2009—2019年间中国向越南转移的家具类产品份额约为6%、木材类产品份额约为2.5%。

2018年，敏华控股、永艺股份、美克家居相继公告，计划在越南建设家具生产基地。永艺股份、恒林股份都公告称，在越南建厂符合国家“一带一路”倡议方向，有利于规避国际贸易摩擦风险，有利于充分开拓国际市场。美克家居则称，此举有助于进一步将东南亚打造成公司北美市场的主要供应源，更好应对中美贸易摩擦带来的风险。

头部家居企业将工厂开到海外，也带去了依附其而生的上游供应商。例如，上市公司圣诺盟主要向头部家具制造商供应海绵产品，2000年、2008年、2017年、2019年分别在中国东莞、浙江嘉善、山东以及越南建立生产基地，与中国家具制造商布局路线基本一致。

在电子产品领域，中国企业在2018年至2021年集中向越南转移。从美国进口数据看，中国向越南转移的机电零部件产品份额约为4%。其中最典型的就是苹果公司的供应链。据光大证券统计，在苹果公司200大供应商中，在越南设厂的公司数量从2018年的17家增加到2020年的23家，其中中国大陆企业7家，占近三分之一。

截至目前，越南电子工厂仍以承接中国产业链中的低端加工和组装业务为主。例如，立讯精密越南子公司主要生产经营连接线、连接器、电脑周边制品等；立讯精密和歌尔股份在越南的公司，则承接苹果公司产品耳机的组装；美盈森、裕同科技的越南工厂均是做配套包装；蓝思科技越南工厂则主要负责手机玻璃业务。

致远航运洛杉矶总代表章华峰观察，目前虽然很多订单去了越南，但这些订单差不多有一半以上的投资来自中国，中国对越南长期是贸易顺差，因为原材料来自中国，越南则是加工贸易：“对美国买家而言，实质上还是和中国公司做生意，只是货从越南发而已。”

章华峰从2000年开始做外贸海运，见证了中国产业链的多轮转移浪潮。他指出，2008年后的这轮中国产业向越南转移相对缓慢，同期还进行着中国内部从沿海向内陆的产业转移；2018年美国对中国商品加征25%的高关税，有力推动了中国第二轮产业转移的速度和规模，不过这轮趋势在2020年新冠疫情中暂停，中国世界工厂的地位凸显，成为全球最稳定的供应链，获得了很多此前转移出去的订单。

从出口货物看，章华峰认为，越南的外贸品类仍然单一，比如有原材料优势的家居和鞋类：“100个标箱中，家居占50%，数量几乎达到中国对美出口的一半，这些品类替代中国是必然；但高附加值产品的替代刚开始，并没有形成趋势。”

章华峰援引数据指出，2022年，越南服装、鞋类、家居和电器四类商品的出口占美国进口总量的10%：“前三类是劳动密集型行业，值得注意的是电器的比例上来了。随着越来越多电器公司在越南投资设厂，这类商品的出口还会继续上升。”

章华峰认为，从短期看，整个东南亚特别是越南的外贸产能已经全部释放，处于超负荷运转，接单潜能不大；中长期而言，越南过去三年的高速增长也到了瓶颈期，土地和劳动力两大优势式微。

就运输时效和成本而言，越南、印尼等国都无法和中国竞争：“越南和印尼到美国的直航船数量远远少于中国，从越南胡志明市出发到美西第一大港口洛杉矶，航运比上海多一周，到美东更慢。”章华峰进一步分析称越南海运成本高于中国是其竞争劣势之一，过去正常时期一个集装箱要比中国贵300美元，但今年前几个月已经贵3000美元，且一仓难求。

邓圣鹏的工厂制造家具配套五金，主要服务顾家家居、敏华控股等头部家居企业。他的第一家工厂开在“椅业之乡”浙江安吉，在获得客户优先下单承诺后，2018年下半年，他随客户一起将工厂开到越南。“受疫情影响，去年几乎是停工状态，而今年海运费用太高，客户的货出不去，我们也拿不到新订单。”邓圣鹏告诉财新，他的越南工厂产能是国内的3倍，但利用率不及预期。

越南的劳动力成本比国内低，但土地成本优势在逐步减弱。邓圣鹏介绍说，安吉的工人一天工作10个小时，加上社保等福利，每月工资接近7000元；越南普通工人一天工作8个小时，一个月的工资在2500—3000元，但普遍自由散漫、工作效率不高。在地租方面，邓圣鹏见证了越南近几年地价飞涨的过程。以越南平阳省为例，2018年以前，20—30美元就能买下1平方米土地；现在地价已经涨到160美元/平方米。

但章华峰观察到，今年5月开始，越南的船运价格开始下滑，基本和中国持平；这意味着订单减少，原因可能来自美国等需求端的变化，或者受中国华东等地出货不畅的影响：“越南的生产高度依赖中国原材料供应，中国出货受阻，越南一开始依靠供应链和库存，5月之后就出现了短缺。”

杨忠伟在龙九科技越南公司担任生产经理，对国内疫情带来的采购不便感受颇深。他所在的工厂主要生产用于路由器上的冲压五金件产品，生产所需原材料全部从中国采购。杨忠伟告诉财新，工厂通常从苏州、昆山等地进口散热片等材料，正常情况下一周送到，某些小零件材料通过空运两三天就可到货。但此前两个月受疫情影响，原材料采购交付时长超过1个月。“客户很生气，警告我们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可能就没法再做他们的订单了。”杨忠伟说，公司在考虑转向越南当地采购。

但在越南当地采购也困难重重。杨忠伟解释称，一是越南本身工业基础薄弱，钢铁厂这样的上游产业欠缺，钣金卷材、塑料颗粒以及一些机器设备仍要靠中国进口；二是越南采购并不经济：“比如打印机上的碳带，在越南买单价7万越南盾（约合21元人民币）1卷，而这个价格可以在淘宝上买3卷。”

杨忠伟来到越南已逾六年，相继在三家生产电子零配件的中资工厂从事管理工作。据他观察，来越南建厂的中国企业仍以代工厂商为主，即自身不开发产品，仅根据客户图纸生产：“比如一个打印机有2000个零件，一家工厂只做其中几个。几十家供应商一起完成零件生产，再由客户的工厂组装。”

越南的招商引资政策，为这类加工贸易提供了便利。在越南的外资企业最高可享“四免九减半”的企业所得税优惠，即自盈利之年起4年全免，后续9年税率减半至5%，优惠期共15年，剩余年份税率为10%，远低于越南25%的企业所得税基本税率。越南还对外资企业免征出口税、固定资产进口货物的进口税，5年内免征原材料、零部件等进口税。此外，越南遍布中资、越资或合资工业园，园区可为工厂生产、经营和产品出口提供“一站式服务”。

但加工贸易的特点是“大进大出”，最终给越南留存的附加值并不高，贸易顺差微薄甚至产生逆差。2021年，越南商品出口总额为3363.1亿美元、进口总额为3322.3亿美元，贸易顺差仅40.8亿美元。计算机、电气产品、机器设备、手机及相关零部件，占越南进出口额最高产品前几名。中国以1099亿美元的规模成为越南最大的进口国，占其总进口额的33.1%；美国以963亿美元出口额成为越南最大出口市场，占越南出口额的28.6%。2022年5月，越南进出口总额635.4亿美元，其中出口总额309.3亿美元，贸易逆差达17亿美元。